宫中四起的时疫依然闹得人仰马翻,人心惶惶,幽兰阁中的日子却一如既往地平静。除了三不五时有太监过来烧艾防疫之外,不会有人有空余闲心来骚扰夜幽宁,她也乐得保持着她平静如水的生活。
而待梦不时会将外头的消息带回来,让夜幽宁更好地了解后*宫中的各种境况。
“景福宫里的秦贵人和付常在是最早殁的,接着便是那春和殿里的金昭容,以及良福殿的许美人。至于那些宫女内监们更是死了不少,染病的更是不计其数。每每发现疫病者,尽皆隔离开去,以免扩散更广。丽嫔的巫蛊娃娃被发现,让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认为是她行巫蛊之术逆天而行,导致天公作怒降下责罚。”待梦不带丝毫感情地将宫中此刻的境况说与夜幽宁听,其语气之平静,仿若所讲不过是闲茶淡饭之言。
听了待梦的言语,夜幽宁微微蹙起眉头,却又转瞬放松开去。
“宫中纷乱无比,你们也自小心些,莫沾染了晦气才好。”夜幽宁放下手中的茶杯,轻柔地说道,“且这几个人,未必就全死于时疫的。这样混乱的时候,正是下手的绝佳时机,你们要更加小心才是。”
“是。”待梦和绿袂一同应道。
就在这时,紫苏迎着一身太医官服的南宫羽库走了进来。眼见夜幽宁精神尚佳,南宫羽库原本沉郁的面色稍霁。
他走上前两步,恭敬行礼,“微臣见过公主。”
“南宫太医不必多礼。”夜幽宁浅笑着,看了待梦一眼,待梦知趣地拉着紫苏下去了。
绿袂站在夜幽宁身旁,不发一言,眼观鼻,鼻观心。
南宫羽库对夜幽宁的所作所为仿似毫无所觉,只是和平常一样给夜幽宁诊脉,而后从药箱中取出纸笔写下药方,交给绿袂。
看了夜幽宁一眼,见她并无甚表示,便也带着药单子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了夜幽宁和南宫羽库两人。
南宫羽库沉默地收拾着药箱,夜幽宁也静静地看着他,一声不吭。终是南宫羽库抬头看向夜幽宁,缓缓地开口说道:“公主有话要问。”此乃陈述,而非疑问。
夜幽宁略有些苍白的唇角微微扯起,勾勒出一道清浅的弧线,“太医总是那样懂幽宁。”她顿了顿,“想必太医也知晓,幽宁想要问什么。”
盖上药箱,南宫羽库毫无规矩地在软榻上坐下。如若有旁人在此,肯定是要责备的,而夜幽宁却是习以为常,显然平常两人间便是这样相处的。南宫羽库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不疾不徐地说道:“宫中的时疫,的确是羽库所为。”
蹙起眉头,夜幽宁握紧了拳头,“我知道,你是要为我抱不平,可也不该牵扯如此之大。宫中突发时疫,总会有人觉察其中蹊跷。你以为,谁也查不到你身上么?”她叹了口气,“况且,腊八事刚过,这些事情尽皆将矛头指向与我有仇怨的丽嫔等诸妃身上,你以为,这就是为我好了?”
并非她不领情,实在是南宫羽库所为太过明显,将他和夜幽宁都推到了刀锋浪尖之上。
南宫羽库沉吟无语,只随意摩挲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的确,宫中愚钝如丽嫔者众多,可聪慧机敏如皇后者,也不在少数!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你只会死无葬身之地。”眼看南宫羽库竟无动于衷,夜幽宁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害人性命,终不是好事。”
“其余人没事,那几个丢了小命的,都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听闻了南宫羽库的话,夜幽宁皱紧了眉头,“师兄这样大胆,就不怕宫里的其他太医诊出什么来?”
若是让旁人听到了夜幽宁的称呼,只怕是要惊讶万分的。有谁能知晓,在太医院中一个不大起眼的年轻太医南宫羽库,竟是夜幽宁的师兄?
南宫羽库笑容不减,满是自信,“如若这样小的事情都能叫宫里那群庸医诊断发现,师父该把我抓去回炉了。”
“可是……”
“好了,此事你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我知你心软,可你也该为自己着想。”南宫羽库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心里净一味思虑着别人的处境,可有想过你自己?”
“……”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婚事越发拖不下去了。如若此刻还要为这些闲杂人等烦扰忧心,你心思未免要太重了些。”
听南宫羽库提到自己的婚事,夜幽宁便想起腊八时在坤仪宫所发生的一切,不免神色黯然。
“你看看,以你如今的处境,自保尚且艰难,还有心思忧心别人。”
收敛了心神,夜幽宁抬头看向南宫羽库,“如今该要让人发现的东西,都已经让她们找出来了,该停的也都停下吧。只叫父皇以为近日宫中的瘟疫,乃是丽嫔的巫蛊之术所致便可。前朝后*宫从来都是一体,她的家族也都脱不开干系去,只等父皇发落便是了。”
“丽嫔的父亲礼部尚书张义峰借自己职位之便,在朝中大肆敛财,一旦皇上起了疑,便是诛灭满门之祸。”南宫羽库的声音冷冷的,毫无情绪波澜,“这等饮食民膏之辈,死有余辜。”
夜幽宁吹下眼睑,神色有些郁郁,“可到底,还是搭进了不少无辜的人。”
“公主也未免太过心软,才叫那些没心肝的人猖獗至此。”南宫羽库回眸,认真地凝视着夜幽宁的双眼,“那景福宫里的秦贵人和付常在,春和殿里的金昭容,哪个不是仗着皇上的微末恩宠,在宫中横行霸道惯的?况且,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些时日为何突然更换了银器食具。”
夜幽宁的神色微微一顿,却没有说话。
“秦贵人和付常在在你的吃食中下毒,金昭容强占你的份例,许美人更是对你颇多欺凌,你真以为我都不知道么?”
“可是……”
“别人如何我不管,我只知自己本性护短,我所珍重的人岂能让旁人随意欺负了去。”说到这话时,南宫羽库的神色尽显凌厉,一点儿都没有了平日里的如玉温润。
“……师兄……”夜幽宁喃喃出口。
“我是孤儿,一生只得师父和你两个亲人,虽无血亲之缘,却也胜似家人。别人欺凌了我的妹妹,我怎能袖手旁观。”南宫羽库难得地有些情绪激昂。
看着南宫羽库清俊的侧脸,夜幽宁温婉地笑了。
是呢,他是自己的家人,是自己的兄长。虽无血亲之缘,却比那些有血缘的亲兄更为亲厚,不是亲人,更甚亲人。
……
甄豫书站在宫城墙上,听闻了下属的回报,深深皱起了眉头。他转身站在靠近后*宫的那面墙边,朝幽兰阁的方向眺望。
只见一片碧蓝晴天,悠悠白云在风中徐徐飘散。整座皇宫都被冬雪覆盖了,一片银装素裹,极是晶莹漂亮。
幽宁公主,你终究还是动手了。
宫中瘟疫来得那样突然,也许旁人不会做其他想法,可他却只能想到一个人。
那个自8岁起便孤身一人在皇宫中生存,在皇后和后*宫诸妃的虎视眈眈中保全自己,和自己要紧的人安然无恙至今,他可不认为这个女子像表面上那样弱不禁风。
他自幼跟随父亲在军中长大,如今又是身为皇宫禁卫军统领将军,自问阅人无数。可无论是哪些形形色色的人,他都能看清。独独只有一个夜幽宁,他从未看懂过。她看似弱不禁风,却又有坚毅自强的骨气;她看似温柔婉约,却又有果决狠辣的手段;她看似卑微顺和,却又有驰骋运筹的霸气。
这个谜样的女子,手段层出不穷,叫人眼花缭乱,故而连能轻松驾驭六宫的皇后独独拿她没有法子。上次听闻了她的丝许言语,甄豫书曾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夜幽宁在这样充满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保有着自己的坚持,自己的纯净。
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斯尔。
而这位一直受季微浛推崇的女子,也不过和别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一样的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极不喜欢这位表里不一又深不可测的公主,季微浛那样简单仁善的人哪里会是这样女子的对手?
想到下月十八便是季微浛殿试的日子,以他的才学,夺得状元不难。只怕到时候,他便要向夜旭阳请旨赐婚,带夜幽宁离开皇宫的。
过去他摸不准夜幽宁的真实性子,是以一直对于她和季微浛之间的事情不予理会,甚至会在季微浛的哀求下替他们互通书信。如今看来,他不得不行动了。
这样一个能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草菅人命的女子,怎么能让她到季微浛的身边,让她算计得逞,让自己最好的兄弟受制于她?
“将军,皇上召您到乾阳殿。”一个身着禁卫军服制的将士来到甄豫书身前,向他行军礼。
“我知道了。”再深深地望了一眼幽兰阁的方向,甄豫书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戎装,离开了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