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幽兰阁,哪里还有往日齐整的样子,屋里的东西都被扔了出来,撒了一地。紫苏细心打理的一盆兰花被摔在地上,花盆更是支离破碎。她平日里最珍重的那些书画,更是散落各处。
梅姑姑见了她,也没有行礼,依然冷冷地说:“这可真是好大的阵仗啊,那李公公的徒弟小何子带了一伙人来,二话不说便把整个幽兰阁搅得人仰马翻的。公主可真是有能耐啊,竟都招惹到皇上那头去了。”
一口热血冲上夜幽宁的喉头,洁白的雪地上霎时染上一朵殷红的血花。
“公主——”
仿佛一股热血从脚底下冲上头顶,一口热血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夜幽宁再也无力支撑自己孱弱的身子,一头栽了下去。
绿袂和紫苏惊呼出声,忙扶稳了她,让她不至于倒在地上。此时她们也顾不得院子里头的杂乱,急忙将夜幽宁抬进了屋里头,更让小卯子迅速去太医院找了南宫羽库来。
等夜幽宁醒转来时,已是入夜了。绿袂和紫苏尽皆松了一口气,绿袂将夜幽宁扶了起来,“公主,您怎么样,还好么?”
“我去端参汤来。”紫苏说着便小跑着出去了。
绿袂娴熟地在夜幽宁的身后放了几个软枕让她靠着,夜幽宁沉默不语地倚在枕上,眼神中尽是寂寥无助。
看见夜幽宁这般模样,绿袂情知今日所经历的事情让她难以平复,“公主……”
“东西都收拾得怎么样了?”夜幽宁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再没有往昔的和软。
“都差不多了。我们原也没有几件东西,不难收拾。”
夜幽宁突然笑了。她笑得极是嘲讽,冷漠,“父皇,他让那李福的徒弟来,不过是想要搜出我暗通的书信罢了。原来,他从未将我这个女儿放在心里的,不过是我一贯痴心妄想,自作多情罢了。”
“公主心思过重了,皇上哪里是不将公主放在心里了呢?正是因为重看公主,才会因此事大怒着紧,以致行事过激了呀。”绿袂尽力劝着,宽慰夜幽宁。
可是,此刻夜幽宁的心,已然彻底凉了,冷了。绿袂言语中的宽慰之意,她哪里能听不出来。这些年,她顾念着夜旭阳,强自忍着苦痛。为了后*宫的安宁,为了父亲的大业,她委屈自己一再忍让,可到头来却换了这样一个结果,叫她如何不心寒?
原来母亲所说的都是真的,在这个后*宫中,无论你是皇亲贵族,或是皇帝的宫妃,或只是一介卑微的奴婢,都是要争的。不是想争,是不得不争。
而那些不争的人,最后只会落得凄惨的下场。
紫苏端着一碗姜汤从屋外走了进来,面色有些怪异地来到夜幽宁床前,低声地说道:“公主,外头,外头季公子来了。”
“你说什么?”夜幽宁惊讶地看着紫苏。这个时候,季微浛怎会来幽兰阁?他可知道,宫里头生了这样的事,又有多少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幽兰阁?他此时来这里,该是多大的危险?“就他一个人过来么?”夜幽宁紧接着问道。季微浛自己一个人,怕是也难混入宫里来。
“季公子是和甄将军一同过来的,两人都穿着太监的衣服。”
“快让他们进来。他们来这已是危险,莫再让别人发现了。”夜幽宁想要起身,却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得便又倒回了床上。
紫苏刚转身,便看见季微浛已经来到了近前,看到夜幽宁往回倒的样子,立刻一跃步上前扶着她。当他看到夜幽宁脸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一道道巴掌痕印时,一颗心像是被狠狠地剜了一刀,鲜血淋漓。
绿袂和紫苏知趣地默然退下,留下两人在屋里。
看见季微浛就在自己的眼前,一直未曾有的委屈意味冲上心头,抑制已久的眼泪也一并流了下来……
“你怎么这样傻,如今我这幽兰阁多少人盯着,你怎么就这样冲撞进来了呢?”依偎在季微浛的怀里,夜幽宁有些着恼着急地轻轻捶着季微浛的胸膛。
季微浛被夜幽宁哭得心都碎了,他紧紧地搂着夜幽宁,只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低下头,季微浛再一次看见夜幽宁脸上的伤痕,让他心痛难以自抑。抬起纤长的手轻轻拂过夜幽宁的脸颊,感觉到上头还有些微异样的热烫,他的手不自禁地微微一颤。“幽宁,我的幽宁……你受了这样的伤,我哪里还能安然待在宫外。”
夜幽宁偎在季微浛的怀里,双手抓着季微浛胸前的衣服,任凭自己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裳。
眼前的这个人,是如今唯一能让她感觉和暖的人了。她努力,她挣扎,想要紧紧地抓住这个让她暖和的人,可她如今公主的身份却成了最大的阻碍。
因为她是公主,是皇家如今唯一的女儿,必然是要为皇家谋取利益的。她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要怎么去争得自己的幸福,自己今后一世的欢欣?
可要她放开这一丝难得的温暖,她又怎么舍得?
旁人只道她身为一国公主,身份尊贵,生活优渥。可又有谁人知晓,她连想要抓住这一丝温暖都千难万难呢?
“下月十八是我参加殿试的日子,如若我一举得中状元,便向皇上请求赐婚。”季微浛声音低哑地说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夜幽宁抓住他衣服的手在他话音落下时更收紧了些,不禁将她纤弱瘦削的身子搂得更紧些。“以后,我再不要你受这样的委屈,这样的苦。”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近些时日她的心中一直隐隐有些不安,这几日更甚。她无法忘记自己皇女的身份,无法忘记自己身不由己命运的事实。此刻她只想这样温存的时间能更长些,或是时间能就此停住,永恒静止,那样多好。
绿袂拉开帘子走了进来,看见屋里相拥的两人,心中实在不愿打扰他们。尤其是夜幽宁,宫中的日子那么苦,那么冷,好不容易有一个这样可以温暖她的人,可……
踟蹰片刻,她还是开口了:“公主,季公子,甄将军说,此地不宜久留,让季公子随他回去了。”
听闻了绿袂的话,季微浛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夜幽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交给夜幽宁,“这是我家中珍藏的金柯续颜膏,你好好擦着,不要留疤才好。”
“嗯。”握着那还保留着季微浛体温的玉瓶,夜幽宁感觉自己的心都是暖的,“你快去吧,迟一分离开,便危险更甚一分。莫要连累了甄将军才好。”
“你好好歇息,我先走了。”
夜幽宁目送着季微浛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是深深一叹。
是不是她太悲观了些,为何此刻看着季微浛的背影,竟有种让她从此再也抓不住的感觉?
送走了季微浛,夜幽宁犹自愁虑着。绿袂端上那碗重热了的姜汤,来到夜幽宁的身边坐下,“公主,您先喝些参汤补补身子。”
夜幽宁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先放着吧,我没有胃口。”
“是。”绿袂无奈,只得又将参汤放下一边了。
“那个暗格,可还安好?”夜幽宁淡淡地问。
看了夜幽宁一眼,绿袂轻声说道:“那个暗格也是公主费心弄出来的,哪里能叫那些内监轻易发现了去?里头的东西也都还是好好的,谁也没有碰过。”眼见夜幽宁依旧是满腹愁思的样子,便出声安慰:“公主,今日之事乃是那丽嫔有意挑拨才会这样风风雨雨的。”
夜幽宁抬头,冷冷一笑,“绿袂,你在宫中的时日也有好些年了。丽嫔这般,是为何?”
绿袂拉了夜幽宁的手,“公主心中早有了思量,却拿绿袂来玩笑。”
“丽嫔可是皇后的人,她的意思,哪个不是皇后的意思?”敛去了唇边的笑意,夜幽宁的神色显得有些疲累,“好了,我累了,想要歇下了。你也别熬太晚了,宫中女子本就命苦,不必再自己对不起自己。”
绿袂心中一暖,“是。”
腊八时节在坤仪宫中所生的事毕竟有所忌讳,并没有传得满天满地都是。而且,另外一件事叫宫中人尽皆侧目,愈加惦记不起腊八中的事。
坤仪宫。
喜眉端着一个盅子走进宫室里,看见皇后正捏着一枚黑棋子看着满盘棋子,举棋不定。她默然无语的将盅子放到榻上的小几上打开盖子,拿了精致的白玉碗装了少许,才低声问道:“娘娘,这是御膳房里刚做好的银耳莲子羹,您可要用些?”
皇后皱了皱眉,“放一边吧,本宫现下没有胃口。”
喜眉将碗放下了,回头看见皇后依旧没能将手中的黑子放下,才问道:“娘娘可是为了宫中近日所生之事烦扰?”
有些恼气地将手中的黑子弃入了棋篓子里,皇后有些懒懒地斜倚在了软枕上头,“近段时日这皇宫里这般不得安宁,叫本宫哪里静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