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一开口的时候，全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幸灾乐祸地看向李秋霞的。她性子内向，上次张老师把汪晴都说哭了，估计这次李秋霞更得哭。
可说着说着，不少人都低下了头去。初一的半大孩子都开始晓事了，若是单说早恋什么的，他们指不定还偷笑一下，可是听张老师说的那个，已经是明着说李秋霞是在想男人了，这话也太过了些，好几个女同学都害羞地低下头去臊红了脸。
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则频频回头看李秋霞哭了没，可是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小话，教室里只能听见张老师一个人的声音。
到底是教语文的，能说。不过张老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累了。她暂时住了嘴，停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因此李秋霞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显得特别洪亮：“张老师，您说完了没？您都说了半天，嘴也说干了吧？我能说两句么？”
大家往来声处一看，齐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张老师也没想到李秋霞突然开口，因为还从来没有哪个学生这样干过，所以她此刻将茶杯端在嘴边，半张着嘴就愣住了。
其实李秋霞觉得自己表现欲挺强的，尤其是往常做导游带团的时候，最享受的就是忽悠着整车的客人跟着自己的思路走。所以说实话，这满教室静悄悄的半大孩子对她真没什么心理压力，而且她现在一肚子都是火气。
“首先，上您的课走了神，开了小差，是我不对。但是我相信上课的时候走神开小差的不止我一个，也不止是在您的课上有这种情况。要是罚站的话，估计这教室后头得站一大排，有的人还会站得小腿抽筋。”
“可我就不明白了，我走神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张老师您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是您有透视眼啊？您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瞒您说，我刚满十三岁，可这什么早恋想男人的词儿还是第一次听说，您要是不说我都不晓得早恋就是想男人呢！”
底下有同学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不过这个时候可没人去注意到底是谁。
张老师的脸慢慢涨红了起来，她这话是说得有些过了，可被一个孩子这样当面顶撞，真的是从教生涯以来破天荒的头一遭。
“还有，我上学对不对得起我爹妈，我想我爹妈觉得是还行的，至少我那个您瞧不起的破成绩我爹妈都觉得挺好。至于对不对得起祖国，我想这个您也评价不了。再者就像您说的，谁不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啊？我生理上经受了病痛的折磨，回校上课我还得受您的体罚再增加一次折磨不说，还得让您对我心理上再折磨一次。这我还是祖国的花朵，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呢，您就这么对待我们？”
“我哪儿招您惹您了？您就对我这么看不顺眼？您直接说，我哪儿做的不对，我不会改的，您就憋出个好歹吧！”
又有人笑出声来，还不止一个。
可是张老师顾不上了，她把茶杯趴地砸到地上，怒气冲冲地冲着李海走了过去，右手高高扬起。
话一说完李秋霞就知道不好，实在不是故意的，真是之前说顺嘴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眼看她快走到跟前了，立刻从另一条巷道之间快速跑了出去。张老师扭身跟上，到底年纪大了不如孩子灵活，看见李秋霞跑得飞快，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仪态了，跟在后边儿追了出去。
初一三班轰地一声闹翻了天。
李秋霞穿过操场，飞快地跑进了办公楼。她要是没有记错的话，陈主任的办公室就在二楼的第一间。
陈主任是学校教导处的主任，就住李秋霞家楼上，老公是宣传部的，一直特别喜欢李秋霞。今天周一，这节课之后就是升国旗仪式，陈主任肯定在。
来不及喊报告，张老师就在后头追着呢，李秋霞彭一声撞开了虚掩的大门，一眼就看见坐在办公桌前头的陈主任喊道：“陈主任！”
“李秋霞？！你怎么啦？这怎么回事儿啊！又犯病啦……”陈主任看见她头上冒着汗，眼眶里含着泪的模样（跑太急了），惊讶地问道。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陈主任的话，张老师的声音跟着就传过来了：“李秋霞你个小兔崽子，今天老子不收拾你老子就不姓张了！”
话音未落，张老师大步冲了进来，瞧见李秋霞就跟瞧见了仇人似的，扬着手就往前冲。
李秋霞往陈主任背后一躲，开始狠命掐自己。
其他还在办公室的老师听见响动也纷纷走了过来，瞧见张老师快气疯了的模样，赶紧上前拉她：“张老师，干嘛呢？注意形象，注意形象。”
陈主任也火了：“张素芳，你是一个人民教师，不是街上的泼妇，你对着学生扬着手是想干什么？你想打人吗？”
张老师被人拉着拦了一下，也冷静了一半儿，可心里那股火就蹭蹭往上冒个不停。这倒霉孩子说的什么呀？“您直接说，我哪儿做的不对，我不会改的，您就憋出个好歹吧！”这都是些什么话呀！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张老师按在椅子上坐了，班主任余老师扭头看见躲在陈主任背后的李海，奇怪地问道：“李秋霞，你怎么在这儿？”
对了，张素芳是追着李秋霞进来的。陈主任一激灵，扭头把她从背后提溜出来，严肃地问道：“李秋霞，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情绪酝酿地差不多了，李秋霞笔直地站在众位老师面前，把头一扭，红着眼眶直淌眼泪，就是不说话。
得，两个当事人一个直喘粗气说不上话，另一个明显是犟性上来了就是不说话。操场对面隐隐传来了学生起哄的声音，陈主任当机立断：“余老师，你过去看看，顺便叫个学生过来。”
余老师疑惑地点点头出去了。
这边儿大家给张老师倒上水，劝她喝了一口，平平气。张素芳气得直发抖，哪儿能喝得下去水？嘴里直念叨：“今儿真是邪了门了，小兔崽子，居然顶撞我！”
陈主任呵斥道：“张素芳同志，你是一个人民教师，请你注意自己的形象！”
平日里私下开玩笑也就罢了，总有那么几个顽皮的孩子让老师头疼，有的时候说话未免也就不太注意，老师也是人啊，自然也有七情六欲的。可是当着学生的面儿这么说，实在是有点过分了，陈主任回头看了李秋霞一眼，这孩子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一个劲地掉。想到昨天人家父母才拜托自己在学校里头照顾一下孩子，今儿就出事了。
虽然不知道谁是谁非，可是面子上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叫另一位老师倒了水来，陈主任按着李秋霞坐下，又拿了手绢给她擦眼泪，温柔但是严肃地问道：“李秋霞，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班主任余老师动作也挺快，这会儿已经从班上把班长司徒明给带过来了。这是她最信任的学生，陈主任要问情况，她自然会带上司徒明过来。
路上她问了两句，司徒明只简单地说是张老师让李秋霞罚站，但是言语欠妥，于是李秋霞就顶撞了张老师。于是此刻看着李秋霞，余老师的眼光就不怎么友善。
见人来了，陈主任把不相关的人都给赶出了办公室，就留下了班主任余老师，一个呼呼喘气和一个抹着眼泪的当事人，再就是司徒明了。
司徒明陈主任也认识，初一年纪上学期的年纪第一名嘛，小男生长得挺帅，家里条件也挺好，由不得老师印象不深刻。
听见陈主任问及事情经过，司徒明倒是不偏不倚，差不多完整地把张老师和李秋霞的话复述了一遍。
幸亏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要是再晚一会儿，说不定就给忘了。不过李秋霞说的话虽然不多，可实在有点好笑，就算司徒明极力忍耐着，说到什么“小腿抽筋”“生理折磨心理折磨”“您就憋出个好歹”这些话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陈主任跟余老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奇。
李秋霞这个孩子吧，可能陈主任了解更深些，家里就是个沉默寡言的老爸在家，她母亲常年在厂子里头，结果这孩子小时候看着还挺活泼的，大了就越来越内向。这些话虽然听着好笑，可也确实过分了，真不像是从李秋霞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按照余老师对李秋霞的了解，出了这种事情，她应该是站在教室后墙默默流泪，而不是顶撞老师。而且还是铁嘴张。
张素芳的外号其实不止在学生中间流传，就是同事们之间也有背着这么叫她的。她那张嘴……啧啧……
示意司徒明先出去了，陈主任坐下来，首先批评张素芳：“张素芳老师，你说叫我怎么说你呢？你是一位老师，应该关心爱护学生。李秋霞同学病还没好呢，就抱病坚持上学，她还是病人，身体虚弱，你就不能宽容一下吗？何必这样为难她呢？”
张素芳自然不服，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陈主任暗含警告的眼神，想了想低下了头没出声。
陈主任转头叫李秋霞站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