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前两节是雷打不动的数学课，作为八班班主任的钱文国没有迟到过一次，都是压着上课的铃声走进教室，这一次却迟到了，时间已经是两点二十却依然没有出现。
随着《祝你一路顺风》的歌声散去，教室的气氛越发凝重而沉闷，不同于上午那种令人难以呼吸的压抑，这一刻却透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息，让人莫名想到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场景。往常的这一时刻会有穿透层层掩映的梧桐叶射来细碎柔和的光斑，今天的梧桐叶遮掩的诡异密集，无孔不入的光柱愣是没有丝毫透入教室。
“下午的数学课自由复习，可以有着重的看看薄弱环节。”钱文国厚重而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沉闷的气氛随着这句话轰然而散，起码有超过一半的学生悄悄把视线凝聚在班主任的身上。
如果学校规定的课时用来自由复习，那还要真正的自习课干什么，当然这话没有哪个学生敢公然质问，即便是戴眼镜的学习委员咧咧嘴想问一下，一模的成绩是不是已经出来了，可看到班主任那一脸的严肃神情后彻底打消，虽然私下里这个以威严著称的班主任从来没有对她严厉呵斥过，甚至连威严的表情都不曾流露过。
钱文国并没有走进教室，大半个身子都在室外杵着，冷冰冰的扫视教室一圈，气势咄咄逼人道，“叶凡，你不需要自习了，跟我出来一趟！”
轰！
听到这句话，大多数学生已经知道接下来的结果是什么，以至于气氛更加的压抑。
叶凡从座位上离开足足十多分钟之后，教室中依旧安静的鸦雀无声，直到某个学生忍不住咳嗽一声，轰，窃窃私语声蔓延开来。
钱文国坐在属于自己的椅子上，厚厚的一沓数学教案将他的上半身都遮掩掉，用一种凝视的凌厉目光看着叶凡，良久才一字一句逼问道：“你知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什么意思吗？”
他也没想着让叶凡回答这个问题，更多的是一种自我的发泄，“你知道‘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这一句谚语不光在学生中流传，同样适用于老师吗？你懂不懂考试的重要性，你知不知道一模对于学生，对于班级，乃至于班主任的重要性？你倒是潇洒，英语说不考就不考了，是怕考个三四十分没脸见人呢，还是说连这个没脸的分数都考不到？”
砰！
厚厚一沓数学教案被钱文国猛地一巴掌掀翻，甚至身子都猛地站立起来，比叶凡起码高半个头的他怒目圆睁，望着叶凡那张愈发让他讨厌的面孔，声嘶力竭，“别以为我是怕被校规处罚而不敢打你，是因为你都不配我这个巴掌扇到你的脸上，一个男生连面对考试的勇气都没有，还是个带把的爷们不。我都替你爸妈丢脸，你知不知道你每年多拿着5000元的高价培养费，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家庭状况，真以为自己是富家子弟，你要真是那样，那我真为你庆幸，有个不需要奋斗的老子的确是几辈子投来的福气，可你有么！”
喧嚣的声音充斥在宽旷的办公室，负责历史的高三老师本想回办公室取一份材料，手在推开半扇房门的时候猛然缩了回去，连办公室的大门都忘记关好，足以证明钱文国这次发飙的程度。
钱文国任由那扇房门开着，不去理会，眼神直直瞪着叶凡那张算不上非常俊朗，但大多时候可以用阳光来形容的面孔，愈发觉得面目可憎，声音的幅度继续上挑，“是不是感觉那把粉笔面很厉害，以一敌十的感觉很爽，被同龄女生带着艳羡的目光看着很满足很自尊。可笑，你懂不懂咬文嚼字上是怎么解释学生这个词语的，只有在学校、学堂或其他学习地方受教育的人才是学生。”
钱文国绕着叶凡走了一圈，神情不屑，冷冰冰道：“想打架斗殴是吧，不想考试是吧，可以，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八班的学生，走出这个办公室，走出这栋教学楼，走出挂着江城一中牌匾的校门，你就自由而解脱。不是很想享受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吗，下一刻的你就可以通通感受到体会到。”
钱文国终于沉沉的再次坐下，大口的将一杯茶水喝干，语气终于稍缓，然而更加没有任何余地道：“你，你爸，你大伯，以及数不清的亲戚朋友都别想有求情这个想法，因为关于你的劝退不光是我，教导处都已经盖章同意了，所以你可以走的了无牵挂，当然，我不认为这种情况下你的父母及亲戚朋友还能有脸面来这个学校！”
钱文国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空气中弥漫着刀枪出鞘的杀伐锐利。
叶凡耸了耸肩，终于长长吸了一口从窗外吹来的空气，没有后世夹带着超细灰尘的雾霾，没有后世那种浓的化不开的粉尘，有的却是浓重草腥味的清新空气。记忆中是没有眼前这个场景的，没有钱文国暴跳如雷的愤怒，没有那一张明晃晃刺人眼睛的劝退通知，甚至没有那一次公然的离场旷考，当然更没有烈日午后挥出的那个瘦削却异常坚硬的拳头。
因为没有，所以异常珍惜；因为珍惜，所以誓死捍卫；因为捍卫，所以叶凡睁着那双如同阳光般明晃晃的眼睛，而不是前世那般畸形的冷傲神情，坚定却又肯定道：“老师，我是不是有权利知道这次的分数呢？”
甚嚣尘上的吼叫，散落一地的数学教案，空气中弥漫的刀枪鸣响，终于透过翠绿树叶层层遮挡挥洒进来的细碎光斑，钱文国急促沉重的呼吸，以及来自于叶凡这个尚未成年学生的平稳呼气声。
钱文国的眸子一凸，那张算不上杀伐锐利却自有班主任威严的面孔呆滞片刻，气极反笑，冷冷道：“你是在跟我谈权利吗？姑且不说未满十八岁的青年是否有谈论权利的必要，可与之相对应的义务呢，你履行了吗？你连参加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的义务都没有完成，你有哪门子资格跟我谈权利？”
这就是属于钱文国的霸气，一个来自于班主任的底气，更多的是这个曾经也有过青年的男人在高中乃至大学期间都是各大辩论赛的佼佼者，号称可以把对手反驳的哑口无言口吐鲜血的辩才，即便这些年早已经青涩尽褪，锐气已消，可骨子中该有的东西一点不少，该具备的能力更是丝毫未曾退却。
叶凡沉默片刻，他能清晰感觉到这是重生后面临的最大危机，可笑的是这个危机不是出自于难以偿还的巨额债务，不是出现在被十人围殴的夏日午后，更不是那个水如蓝迪吧，而是在这个会有细碎光斑射入，会有文科班老师休息和办公的场所，他的敌人竟然是想要千方百计赶他离开八班的班主任，一个在古代可以称之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长者。
叶凡的视线透过玻璃窗，大片大片的梧桐树以及此起彼伏的高矮教学楼，更多的是绿草如茵的草坪与操场，这是他重生后梦想开始的地方，有他最要好的两个兄弟，有他前一世遗憾终生的苏水，有暗恋了三年之久的校园女神，更有那一沓从没有及格的试卷，那些个前世所不值得回忆的遗憾难道要随着退学而重新上演，那信誓旦旦改变一切的誓言何在，那些曾出现过一次的辛酸悲恸画面是不是再次经历！？
叶凡大口的出气，终于感受到一个重生者的无奈，明明能够靠着前世的记忆来推演接下来的进程，可千斤之力丝毫挥洒不出，当曾经所经历的一切再次上演，甚至变本加厉的时候，究竟要多么强大的承受力才能硬生生扛过去。
“学校的最新规定是连续三次班级后五名才会处罚，我只有两次，所以你不能拿以前的成绩来评判我，这是不公平的！”叶凡终于奋起反击，没有挥起拳头，没有挥洒粉笔面，只是昂着头，像一个宁死不屈的战士坚持每一分每一秒，那双被细碎光斑落满的眸子如同瑰丽星云，时刻等待着来自天际所不可测的暴风骤雨。
钱文国笑了，带着抹不加掩饰的猖狂，很难想象一个时刻以为人师表自我警戒的班主任会如此猖狂大笑，“不公平？这世界上你认为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吗，要是每个班主任所带的班级都是按平均分绝对分配，你以为我这两年半的辛苦付出就换得这么点成绩，你知不知道每晚我备课到什么时间，我天天想多少法子让你们这些拖油瓶提高成绩，你还跟我谈公平，这个就如同谈权利一般可笑。”
再次扫视一眼叶凡，这个学生泰山压顶而面不色变的镇静让他下意识诧异，即便是他面临这种情景都无法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身躯都会控制不住的颤抖，叶凡从何而来的底气，只可惜这些与他无关，“我是给你脸面，所以不想调出来你的一模成绩，就你那水平加上英语也就三百来分，更何况英语还零分的前提下，是让我为你的两百多分而感到羞愧呢，还是说咱们江城一中垃圾到两百多分都能排的上名次呢。当然，你可能不关心全班的平均成绩，那我告诉你，上一次咱班的平均成绩是四百五十三分，你的成绩足足拉了一百多分，别告诉我说一切的原因是你的智商拙计！”
声音再次戛然而至，钱文国的左臂直直指向办公室半敞开的房门，表情不言而喻，甚至连再说一句话的心思都欠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