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毒粥
朱家那个小姐我没有见过，但是我知道她叫朱盈风，名字很好听。我娘就经常拿她做榜样，告诉我真正的大家闺秀就应该名字和行为是一致的。
“师父，我见过朱小姐。”我回到丽景宫，把药端给他，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他端起药碗一饮而进：“父皇中意的人，自然是不错的。”
“那我怎么办？”我把紫冬问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把他手里的药碗抢了过来，“既然我注定要呆在你身边，那你娶了朱盈风，我怎么办？”
女人的醋意是没有道理的。我再纯天然无公害，难免她不把我看成眼中钉。
司徒独醒愣了片刻，眼睛弯弯：“这是个问题。所以……我不会娶她。”
我皱眉。我当然没想到司徒独醒会这么回答我。司徒独醒凑到我面前：“没听清楚？我说我不会娶她。”
“哦。”我端着碗转身走开，表示我知道了。
男人的话大多是靠不住的。但有人对你作这样的承诺，尤其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能对你作这样的承诺，你最好的反应就是当成没有听见。
不久之后我就知道我想错了。就是因为他身不由己，所以他可以把承诺兑现。
晚上的时候我去御膳房端晚膳，御膳房的公公再三嘱咐我要赶紧送回去免得凉了。公公神秘地对我道：“这是药膳，凉了可就没有功效了。”
我端回去的时候琢磨着司徒独醒身子并不差，长年累月这么补，怎么不见他流鼻血呢？
“徒儿，暖床。”司徒独醒坐在床边，拍了拍身边的床对我理所当然道。
我撇撇嘴，把药膳端给他，说了句“趁热喝”，就主动去履行我做宫女的义务。
我背对着他，在自己就要睡着之际，感觉到身边的床一陷，然后就有人躺在了我身边。我稍微清醒了一点，转过头去看他。
这几天我名义上是暖床，实际上暖着暖着先睡着的都是我，所以我很乐意做这种听起来很暧昧的差事。
寂静的夜里，我能听到司徒独醒在我耳边的呼吸有点粗重。我刚从迷糊的状态过来，并未特别在意。刚想说什么，就听他道：“如果我早知道越三小姐是徒儿你这样的人，我大概会舍不得让你跟我一起来冒险。”
“嗯？”
“体弱多病？真有趣……”他说着，却突然闭上了眼睛。
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用手肘支起自己的身子，看到了司徒独醒惨白的脸。他睡觉之前应该是把霜给洗了的。再然后，我如愿地看到了他流鼻血。可是流的不止是鼻血，嘴角旁边还有一丝血痕。
丽景宫很快就灯火通明了起来。好几个太医一拥而入，急急忙忙地给他把脉诊病。而我则被同样一拥而入的宫人们给带走了。
我被带到了昭云宫，坐在高高的正位上的是一位我没有见过的女子，眉清目秀。贤贵妃坐到了她旁边矮一点的座位上。
“皇后姐姐，这就是三殿下宫里的小年。”贤贵妃见我进来，用她柔媚的嗓音对座上的女子道。
皇后语气平淡而严厉：“你可知道那粥里有毒？”
“奴婢不知道。”我跪在下面，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老实回答。
“御膳房的朱庆福你可认得？”皇后又问。
我还是摇头。
贤贵妃顿了一顿：“姐姐，这件事要好好查一查。朱庆福是朱将军府上的人，那碗毒粥就是他端给小年的。粥只经了他们的手。”
“三皇子才回宫就被人下毒，自然是要好好查的。”皇后同意，“来人，把小年带下去，务必让她说实话。”
“是，娘娘。”
把我拖出去的内监很给皇后娘娘面子，但是没有给我多少面子。我的后背很快就传来一阵一阵的痛楚。鞭子的声音在耳边呼啸，夹杂着很多人的哭喊。皇子被毒是大事，受到拷问的肯定不止我和那位朱庆福而已。
我有些自嘲地笑笑，很快在一下一下的鞭打中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的漆黑，我稍微动了一下，后背火辣辣的疼，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徒儿……”一阵轻叹，有冰冰凉凉的感觉扶在我的额头上。司徒独醒的嗓音沙哑，听起来还很虚弱。
他对我说：“没事了。”
“……”
朱庆福是朱家的人。朱将军手握重兵……贤贵妃不会让他和这样好的势力牵扯在一起。他和朱盈风的婚事，贤贵妃一定会破坏。朱庆福不是朱家人……他是贤贵妃的人。
司徒独醒见我不说话，又道：“父皇下令，撤了朱家的将军职位。朱庆福赐死，朱家所有人流放三百里。”
我闭上眼，想到了那位大家闺秀的朱盈风。司徒独醒摸了摸我的头发：“这个宫里，就是这样的。为了自己的目的，他人的死活并不重要。我再三向父皇澄清你跟这件事没有牵连，你才能活着回来。”
“可是我到底还是被你们卷进来了……”我叹气。
司徒独醒听到我叫他“殿下”的时候，身子微微一颤。
我背后实在是疼的要命，讲一句都要喘好久的粗气。所以我索性不说话。
司徒独醒……众人皆醉我独醒。可是皇上取的名字没错，他应该是司徒敦的。敦厚温和，杀人无形。
司徒独醒却久久不说话。殿里没有点蜡烛，一片黑暗里我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好好睡一觉。”他好半天才对我讲了一句话，然后我居然就真的像被催眠了一样沉沉地睡过去了。
宫里的事情，其实很多时候也就是睡一觉的事情。等到你一觉醒来，你会发现就连三皇子差一点被一碗毒粥给毒死这样的事，也随着朱家被发配销声匿迹。同样销声匿迹的还有朱庆福，只不过他不止是不会在宫中出现了，也不会在人世出现了。
我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外面已经是一片大亮。司徒独醒没有在寝殿里。我坐了起来，背上的伤口还是疼的让人龇牙咧嘴。我看到我的枕边放了一盒膏药，金丝镶边的盒子。
这种充满宫廷奢华气息的大盒子里面自然应该是装着跟它同样价值不菲的东西。我打开来仔细看了片刻，司徒独醒就推门进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柄剑。月白色的袍子上用暗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龙，显示着他皇家的身份。长发在身后随意一捆，掉下几丝发丝，额头上挂着汗珠。他好看的眼睛在看到我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后恢复了正常：“徒儿，过来。”
我放下盒子很听话地到他面前。
“想不想去街上走走？”
我承认司徒独醒的笑很好看，配上勾人的桃花眼，足够有诱惑力。那晚他的深沉只有那么一瞬间，而现在的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皇宫的大街似乎没有什么看头……咳咳。而且徒儿最近偶感风寒……”我拉着袖子掩住自己的脸，咳得十分楚楚可怜。
司徒独醒把自己的剑放在了桌子上，轻轻地发出“啪”地一声。他按着桌上的剑做了下来，单手托腮：“是么？我说的不是宫里。”
“嗯。我觉得我的风寒好像稍微好一点了。”我放下袖子，低头扯了扯衣服上细小的褶皱。
司徒独醒高深莫测，用一种戏谑地眼神盯着我看。我不自在地向从他的视线里挪出去，换来他一声轻笑和一句不算催促的催促：“要我教你怎么洗漱么？”
我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去和他逛街是有一点不合适，所以我很坦然地接受了司徒独醒的这个建议。可以供我选择的只有上一次遇到李嬷嬷之后她给我的那套千篇一律的宫女服。我在里面穿上了一条我最薄的衣裙。
我相信司徒独醒有办法能出宫，当然就要积极配合一下。宫女的衣服算是比较宽松的，大概也是为了方便干活，不然我可能连我最薄的衣裙都套不进去。我总不能到了大街上还套着宫女装束，皇家护卫队也不是吃素的。
换衣服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又碰到了后背的伤口，我咬了咬牙，手里的动作微微顿了顿。皇宫里真的很闷。皇宫里的女人也很闷。我想起那天高高在上柔美的贵妃娘娘，还有态度冷冽严肃的皇后……如果丽妃还在世，三个女人应该是很好的一台戏。说不定我也不用受那一顿皮肉之苦。
看来我没有办法在这个宫里做隐形人了。既然司徒独醒可以提供方便出宫，倒也免去了我再另外想办法出去的麻烦。我想了想，又把我的珍珠粉霜贴身收了起来。
丽景宫的寝殿里用一张大屏风隔开了前殿和后殿。我刚走到屏风处的时候，听到了有开门的声音。拜李嬷嬷所赐，这宫里唯一被她派人简单打扫可以住人的，也就这么一间寝殿而已。
方才我在屏风后并没听到开门声，司徒独醒没有出去，那进来的会是谁？
“我以为你把我忘了。”比贤贵妃还要柔上三分的声音，少了一点娇媚，多了几分俏皮。
“怎么会？瑶光，你过的可好？”司徒独醒低沉的嗓音，带着点笑意回答说话的女子。
“很好。”瑶光坦然地回答。
我隔着屏风探出一点头，看到一个女子，明眸善睐。乌黑的头发挽成很好看的发髻，上面插满了华丽的簪子，丝毫不掩饰。
紫冬说，东宫那个昔日的暖床宫女瑶光，如今已经是正六品宝林……原来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