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画的人是个女子,眉眼清秀却是没什么表情在脸上。她只让我从岁寒三友中选择一样来画,再也没有其它要求。她给我指了作画的地方,就冷冷地站在了一边不再言语。
岁寒三友是作画中的寻常题目,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难画。我想了想还是挑了松,实在不行,画棵迎客松也算是标新立异了吧?
我思索了一会儿,提笔把画给作完。
我刚刚画好最后一笔的时候,一直站在我身边的那女子望了一眼,迅速把我的画收了起来,对底下的人道:“过。”
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显然是对她这个评判表示了怀疑。那女子眼神冷冷一扫:“若是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冷姑娘的画,师承画仙水前辈,我等自然是相信。”有人见她冷下了脸,急忙打圆场。
冷姑娘偏了偏头,不再理会,对我道:“去吧。”
又有人来带我去下一个地方。我对他道:“我可以,琴和棋我可以一起接受考验么?”
我刚刚抬头看了看,现在天色不早了,我怕回去晚了会遭罪。
那人听我这么一说,又愣住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流行发呆和沉默了?
“小姑娘口气倒不小。”身后突然有人说着,伴着浓浓的笑意。
来的是个中年大叔,不过却是个美大叔。留着一点胡子,眉目俊朗,轮廓分明,一身青色衣衫。看得出来要是再年轻一些,一定能迷到不少姑娘。他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向我走来。
我没有说话。
他打量了我一会儿,对那个还在兀自发愣的带路人道:“去给这位越小姐搬架琴来。把棋盘也搬来。”
连带着一起搬来的,还有一个香炉。
“这柱香烧完之前,你须得赢过我。”他坐了下来,“开始吧。”
他开始点香的时候,我的第一个音也弹了出来。由于手不是很方便的缘故,我落子之前都是先知会那大叔一声,他帮我安放在棋盘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棋盘上黑白分明,却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胜负。我还在弹琴,他的笑容更加明显:“果然是有点意思。”
香眼看着就要烧完了,我的最后一个音弹完,然后自己动手落下了一子。
他起身:“姑娘,我们没有再下下去的必要了。这样胶着的棋局,再下一炷香也是没有结果的。也难怪,你能背得出兵法。方才你弹的曲子不似风花雪月,叫什么?”
“将军令。”我道。
越杨教给我的,当然不能指望风花雪月。
他点点头:“看你这么柔柔弱弱的样子,想不到还真是小看了你了。”
“我算是通过了么?”我问道,其实我比较关心的是这个,为什么他们都热衷于讲废话。
大叔朝我笑笑:“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下了台去。
“能在棋圣弟子手下打成平局?”底下有人错愕道,“不可思议……”
“虽是这样说,可是这姑娘也只是平局而已,并没有赢了他,也算不上是通过了吧?”又有人犹豫着说。
“可是……”
那人还有没有可是完,我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我:“徒儿。”
我往台下看去,看到了看不清楚表情的司徒独醒。
“师父。”我小声应着。
他跟上官家的仆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站在下台的阶梯那里,对我柔声道:“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乖乖地走到他面前。他看我一眼,然后对我说:“跟为师来。”
我恋恋不舍地望了望后面的高台,已经有人在报第一百三十一号了,就这样把我无视了?我的银子呢?
我正在为了白忙活一场而伤心,司徒独醒带着我走到了上官府内。有下人看了我一眼,对司徒独醒恭敬道:“司徒公子,我们家老爷等候多时了。”
我和司徒独醒一起去见那上官老爷。我倒不知道他今天出门来,目的地中有上官家。他走在我前面,很快到了一个厅堂里。
“上官前辈好。”司徒独醒礼仪一向周全,我也跟着他低头行礼。
低头的时候,看到一袭青衫晃过:“司徒公子不必多礼。这不是方才的越姑娘么?”
我抬头,那个中年美大叔在我面前对我和善地笑。
“这是在下的徒儿。徒儿顽劣,让上官前辈见笑了。”司徒独醒道。
上官老爷摇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你这徒儿很有意思。老夫收到了你的信,要借些银子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这徒弟能干,那千两银子今天必然是她的了,老夫也没有再借与你的必要。”
“可是小徒并没有赢您。”司徒独醒笑容满面地回答,语气照旧恭敬,“规矩不可改。”
江湖道义,规矩在上,愿赌服输。只是我还是很憋屈,不是我不想给棋圣的弟子面子,也不是我不想尊重江湖前辈。只是我好想面对自己赢得的利益,有点激动。
“前辈你刚刚说错了。”我听见自己这么讲着。
上官老爷也不生气,问我道:“如何错了?”
“方才那棋局不是胶着,而是你要是再走一步,你就输了。”我道。
他微愣,似是在回忆方才的棋局。我决定帮助他想起来。
“因为是最后一子,所以想必前辈并没有仔细看。觉得按照之前的样子,虽然棋局有时候凶险有时候不愠不火,但总在你的掌控之中。我的最后一子落下,香正好燃尽,可是你已经输了。”我道。
司徒独醒在一旁不痛不痒地对我说:“徒儿,不得无礼。”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还有点想听我说下去的感觉。
上官老爷也是好奇:“无妨,让她继续说。老夫也想知道,输在了哪里。”
“那就是,我一直让你觉得局势在你的掌握之中,久而久之你便会大意,我也可以乘虚而入。最后那一子,落的就是你的百密一疏。前辈可以仔细想想,若是你继续与我下下去,可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我分析完毕,站在一旁等他的回答。
他朗声笑了起来:“老夫的确是小看了你。你一开始说要琴棋并用,并不是狂傲,怕也是想迷惑我吧?我的确被你的琴声吸引了些注意力。”
“棋这一项放在最后,来的必然是高手。可是兵不厌诈,得罪前辈了。”我学着司徒独醒往日的样子,对他抱拳。
他爽朗的挥手:“老夫心服口服,那千两银子自然是你的了。”
目的达成,我的任务圆满了。
司徒独醒对上官老爷拱手:“小徒顽劣……”
还是那句话。
上官老爷直接打断了他的言语:“司徒公子不必多言。江湖上又多了个有意思的姑娘未尝不是好事。你教徒有方,老夫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昔日机缘拜得棋圣为半个师父,自以为棋艺了得,这么多年没遇上对手,是老夫狂妄了才是。”
这位上官老爷,倒是个爽快的人。
果然是我江湖中人,我喜欢。
“司徒公子离开这里之后,是要往哪里去?”上官老爷问道。
“去苗疆。治我徒儿手上的金蚕蛊。”司徒独醒回答。
上官老爷表情一僵,脸上没了笑意,看了看我,对我说:“丫头,给我看看你的手。”
我把手递给他,主动翻过了手腕。上面的黑线清晰可见,看起来好像还往上蔓延了一点。
上官老爷看了半晌,然后严肃的对我道:“蔓延入脑,就无药可救。”
我淡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司徒公子准备如何去?”他问着司徒独醒。
“快马加鞭。”司徒独醒实话实说。
“仅靠马匹自然是不成。路途遥远不说,路也是难走。这样吧,我让一个人跟着你们一起去。她常去苗疆跑我上官家的生意,这次正好也有批货要送。你们也可早点到苗疆。”上官老爷说着,又转向了我,“丫头,你这毒,早一天去了的好,带着始终是个祸患。”
我知道上官老爷是好意。但是我怎么觉得,他说的这个能当向导的人,会给我添堵呢?
“如燕!”上官老爷对着厅外喊了一声。
“父亲。”
我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那个扎着一头利落马尾的女子,她和上官老爷有几分的相似,不似寻常女子长得温婉可人,倒是有些英气十足的模样。
那姑娘却没有什么表情,看了一眼司徒独醒,眼神微微停顿,并没有看我。
“如燕,你这次去南疆,就捎上任意门的大弟子司徒公子一道吧。”上官老爷对她说。
上官如燕点头,回答的也干脆,并没有问为什么。
“是。父亲若是没有什么吩咐,我就下去继续准备了。”
“去吧。”
我望着走出大门口的上官如燕,背影挺直。这样的面容这样的性格,只怕是上官老爷从小把她当成了男子在养。
“二位路上小心。”上官老爷嘱咐道。
“多谢上官前辈好意。我们先告辞了。”司徒独醒一边说着一边拉过我,离开了上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