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在医院的走廊里,却碰见了这段日子安素很少响起,刻意遗忘的一个人,周牧洋。
若在平时,公司,大街上,熙熙攘攘,总能避开不见,但在偌大空空的走廊里,只他们两人,如同鹊桥相会一般,周围都是寂静的物品,活生生的两个生命,面对面。
终于走到避无可避,看着周牧洋越发清晰的脸庞上,依旧挂着千年不变的冰冷表情,只是眼神里却比平日多出一丝柔和。
还是笑了出来,安素设想过很多次两人再次相见的场景,通常是在华灯初上的大街上,街边的咖啡厅里,放着梁静茹的《勇气》,两人站住,相视而笑,一句话不说,再擦身而过,走了几步,同时回头,眼里是无边的千言万语。
可那都是想象,现实中,两人在昏黄的傍晚,冷冰冰的医院走廊里再次遇见,安素也可以像没事人一般笑着说:“你好,周总。”
她依旧用了以前公司的称呼,虽然已经不在供职于他。
周牧洋显然十分意外她会这样称呼自己,脸上表情一愣,接着露出极为淡淡的笑容:“你好。”
他的这种笑容,安素极为熟悉,五官拼凑出笑容,但眼神里却仍旧平静无波,毫无笑意。
接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安素没话找话的问:“怎么在这里也能遇到你,身体不舒服吗?”
说完觉得有些不妥,便抱歉笑笑,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来弥补。
周牧洋摇摇头:“小桑病了,我来看她。”
安素想了一会,才明白他口中的小桑,就是秦桑。
心里陡然的还是刺痛了一下,尽管他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只是曾经那么迷恋过的一个人,在她面前毫无隐藏的表露对另一个女人的亲昵,心中仍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周牧洋言简意赅的告诉安素来龙去脉,秦桑其实并未得什么重病,是急性阑尾炎,以前也犯过几次,这次再复发,避免以后再得这个病,便做了阑尾切除手术,原本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却不料她出现了术后并发症,虽然不算严重,但时好时坏,家人都不放心,就留下来住院观察,现在也差不多痊愈了,行动比较自如,只是仍有些发炎。
两人闲散的说着,话题时断时续,再次沉默时,安素不由得看着窗外,奇怪的是,与周牧洋在一起,一旦没话说,她总是有种不自在的感觉,甚至无形中压力倍增,但是与陈唐,却从来不会,有话说两人就噼里啪啦的聊,没话说就各自忙各自的。
“他对你,还好吧?”周牧洋忽然出声。
安素愣住:“嗯?”
看着周牧洋脸上有些怪异的笑容,又过了一会,安素才想到,他口中的那个‘他’是指谁。
有谁知道她与陈唐真的还没有发展成恋人关系呢?竟然连他都这么认为了。
不知道如何回答,安素便笑了笑,没说什么。
周牧洋看着她,眼神里的光却渐渐散去,五指合拢再张开,低低的说了一句:“那天我爸爸身体不舒服,就带着小......小桑一起回去吃了个饭,原本打算结束就去找你的,但没想到小桑还没吃完饭就犯病了,着急送她去医院,这事就耽搁下来了。等到我回了公司,看着原本你的座位上,坐着的是小草,问了孙姐,才知道,你已经离职了。”
安素听着,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曾经她那么执着于寻找一个真相,但此时的她已经不去在意了,却意外的得到了他的解释。
“后来我有好多次想去找你,但总是不知道见了你该怎么说,加上积攒了一些事,处理完了就已经很晚。小桑好一些就告诉我,那一天你给我打电话了,我却没接到,当天晚上我从医院回来,就去你家楼下了,看到陈唐从你家出来,那时候我才觉得,也许我想说什么,其实对你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安素默默听着,指甲掐入手心,紧绷了许久,最终才松开手,也松开了心情,低声笑着说:“他对我,挺好的。”
安素并没有想骗谁,陈唐对她一直以来挺好的,只是她从来未接受过,如今再见,安素已经不执着于一个说法,或者一句承诺,抑或一个道歉。事实上,谁也没有欠谁的,只是,她不希望在曾经的这个人面前,处于一种需要怜悯的卑微状态,所以,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让他顺着思路去认为好了。
何况,她与陈唐之间的事,已经不再需要对他解释分毫了。
起身准备分开时,走廊尽头看到了秦桑娇俏的身影,对着安素友好的笑了。
尽管安素应该不喜欢她,但是面对秦桑,这个脸上总是挂着一丝笑容的女孩,眼神里闪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安素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目送着两人离开,安素挥挥手,刚要转身,却看到秦桑回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那个笑容里包含了一丝其他的含义。
如果没看错,那是一种歉意,或者,是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
安素蓦地想起朱晓辉的那句话:“我不愿意随便找个人就那么过一生了,纪伦的出现,让我知道,我的这种在外人看来愚蠢的坚持,是多么有意义。”
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一切的事都以最终目的为衡量标准,如果不能爱的人在一起,那么就随便找一个差不多的人,过完这辈子。
她是应该他们感到高兴的,秦桑对于周牧洋,或者周牧洋对于秦桑,应该都是深爱的那个人,如果在一起,是多么美好的童话故事结局,所以安素心里有些释然,她不愿意做那个破坏者,更不愿意再周牧洋的世界中,扮演那个失去爱人后最适合差不多的人,她虽平凡,也想成为不可取代的人。
身边的人,似乎都是幸运的,譬如消失在眼前的一对璧人,譬如朱晓辉。
安素发现,朱晓辉像是一个哲理家,总是能点醒她很多迷惘。
作为旁观者来看,朱晓辉的条件,实在算是不错,身边朋友同事亲朋友好有不乏给她介绍对象的,但是她从来都不答应,而且回绝的十分直接,一来二去虽然还有人不死心,想要做这个红娘,但在最短时间内,就已经销声匿迹了,朱晓辉乐得清闲,也不怕得罪人。
原本安素以为她仍是放不下那个人,但现在看,聪明的朱晓辉不肯像别人那样,随便交付自己的一辈子,在这个欲望横流的年代,她却坚持着自己的独有信条。
安素曾经也问过她,是不是已经放下了,但朱晓辉从未回答过。
甚至于从她分手之后,在她的口中就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个名字。
今天她却告诉自己,之所以发生车祸,都是因为那个人。
好脾气的安素也忍不住发起火来,质问:“为什么你一遇到权一鑫就要犯傻呢?这么多年了,你多么聪明的人,怎么还在他身上栽跟头,他知道你为了他付出过什么吗?”
朱晓辉却淡淡的说:“我是傻,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念念不忘,总想着找他问问,到底为什么当年会分开。但是我太骄傲,一直都不敢问,总是觉得会丢人,那天喝多了,头疼睡不着觉,半夜起来上网,正好他在线,就聊起来了,我忘不了那些事,甚至一提到他的名字就难受,借着酒劲,我告诉他,这么多年我仍旧耿耿于怀,我问他为什么分开,我想着,不管他回答了什么,我总算也没了遗憾,也许以后就不会再记着他了,可是,你猜他怎么回答?”
朱晓辉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不等安素回答,又自己说起来:“他说,他根本不记得我们分开过这件事。也就是说,他甚至都不认为我们曾经在一起过,你说我惦记了这么多年,原来在他心中,我根本都算不上什么,他心里从来都没有这些事,我忘不了珍藏的纠结的所有回忆,统统是我一个人的幻想,你说,我好笑不好笑?”
跟权一鑫说完,朱晓辉难受了好一会,但随即就开始专注于嘲笑自己的无知和自作多情,越想越后悔,她都不应该问他,这样,也许在权一鑫的心中,她还是一个不错的老同学,可是现在,她也许沦为权一鑫的一个新谈资,多么骄傲啊,这么多年了,竟然有人放不下他。
后来纪伦不放心她,又折回来看她,见朱晓辉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纪伦抱她回去睡觉时,凑巧的看到聊天记录。
纪伦一直坐着,直到朱晓辉醒来,张嘴便问,她是不是爱着别人。
朱晓辉虽然醉了,但做了什么还是记得的,也没想着骗他,就实话实说,这些年一直没放下权一鑫。
谁想到一向宽容平和的纪伦竟然与她大吵起来,朱晓辉性子向来火爆,在气头上从不服软,越说越过分,真心的假意的话都冲了出来,最后气急了忽的跑下楼,开着车就冲了出去,早晨上班的高峰期,加上心情不好,就出了车祸。
不过这场不算严重的车祸,也算是一箭双雕,朱晓辉心底彻底放下了包袱,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心,现在最最在意的人,是纪伦。
而纪伦也不眠不休的照顾着朱晓辉,丝毫不在去介意那场对话。
“我才不要做那么贱卖自己的事,我这怀揣着重要的秘密心事,人家却根本不曾记得,丢不丢人?果然丢大发了。对于权一鑫来说,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我不要在这种人身上浪费生命,你也是,安素,你对周牧洋,难道敢说不是因为那个执念,像电视剧中那样,就想问一句,他有没有喜欢过你,或者有没有爱过你,可是有意义吗?也许,周牧洋不过只当你是一个暧昧的对象。你不问,尚且留有自尊,问了,不过让他多了一个暗恋着而已,忘了吧,你值得更好的人。”
朱晓辉一向嬉笑的脸上,此刻却沉静如水,每一字句都像针一样,扎进了安素的心里。
她说的没错。
安素之于周牧洋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没什么分量的人呢?也许不再遇到秦桑,或者秦桑不再回头,周牧洋也会觉得,一辈子娶了她程安素也不错,毕竟没了最爱的人,跟谁不是一辈子?
但是还好,安素幸运,秦桑回来了,他们又在一起,而她也可以挣脱这种妄念,寻找自己的唯一。
上帝会她还是很仁慈的,没有让她在想不开的时候遇见周牧洋,做出什么后悔的事。
心静下来了,竟然遇到周牧洋,促使着她真的放下,忘记。
现在的她多么平静,多么安稳,可以从容的看着他离开。
谁的岁月里,没有迷恋过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