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虽然看似风起云涌,但是大佬们都未发言,上折子弹劾太子的官员们。不是赋闲的翰林,就是各科给事中。就连一个上四品的都没有。
两天以后,朱慈烺就从东厂那边得到了北京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朱慈烺却是微微一笑。看来对方是打算谈一谈,让让步了。说实话,朱慈烺故意把消息透给张路南,未尝没有试试水的意思。如果对方一上来就丝毫也不退让,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说实话,朱慈烺并非没有太祖皇帝那般一道旨意,万千人头落地的魄力。只是,现在却实在没有那个条件。东有建州女真,北有蒙古,西边还有数不清的农民乱军。大明已经在垂死挣扎了。如果这个时候,朱慈烺在弄得官员们人心惶惶,搞不好,大明还要早亡几年。
但是还好,对方总算是准备让步了。看来,太子的面子还是值点儿钱的。
朱慈烺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愈发的不慌不忙。每日里就是呆在府衙里看看书,也不出去。南京六部尚书等官员,也不再催朱慈烺去南京赴任。一帮子人在秦淮河边赏花弄月,倒也快活。一时之间,原本该风起云涌的扬州城,却平静了下来。若不是扬州府衙外那面飘舞的玄黄团龙旗,和府衙外站岗放哨的京营将士头上那不同寻常的天鹅羽。人们似乎都忘记了,扬州城里还有位太子。
不过,一切都不会平静太久。暴风雨之前的平静,愈发让人压抑。
崇祯十二年10月29日。都转运使张宇一行终于进了扬州城。两淮盐课半天下,全国也只有两淮的盐场是每年由都转运使亲自来验税,并押解进京,由此可见两淮盐税之重要。国家为管理全国盐务,在户部之下,设盐都转运使司,主官为都转运使,从三品。由此也可见盐税对于国家之重要性。
张宇是万历末年的进士,今年已经60多岁了。老人家赴任都转运使也有10多年的时间了,从熹宗朝到现在了。朝政几番更替,他却是既不升迁,也不调职。也算是独树一帜了。虽说满城的百姓都快忘了城里还有个太子,但是张宇却不可能忘了这码事儿。无论太子有没有权限管盐务。他到了扬州,都该去拜见一下的。更何况,张宇此来,还有别的使命在身。
张宇做了10多年的都转运使,作为一众盐商的顶头上司,每一次来扬州莫不是场面宏大,商人们在不越矩的前提下,可谓是极隆重之能事。论起奢华来,不要说比迎接朱慈烺的场面大,就是比当年接圣驾的场面,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不过,这一次,张宇也是提前打了招呼的。太子还在城中,还是低调一点儿的好。
所以,张宇一行,悄悄的进了扬州城。还让许多百姓纳闷,张大人今年怎么不来了呢?
朱慈烺刚吃完早饭,王忠安就进来禀报道“殿下,都转运使,张宇求见。”朱慈烺点点头,看着王忠安,笑道“好哇,可算把他盼来了,让他进来吧。”王忠安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60多岁的老头,进来,跪下道“臣,户部盐都转运使司,都转运使张宇见过太子殿下。”
朱慈烺倒是听说过此人,毕竟几年的准备不是白做的。只是素未谋面,也从来不知道,这位手握天下盐务的官儿,却长得如此这般,怎么说呢?普通,或者说不堪吧。在朱慈烺想来,就算这位都转运使长得没有官威,也该当有一副商贾面庞,起码肥头大耳是肯定的。却不想,一见之下,却发现,这位张大人长得当真如同一位老农一般。长须本来是古人审美的一项重要标准,却不想这位张大人胡子倒是不短,不过其中盘根错节,胡乱纠缠,不但不美观,反而让人觉得脏乱。一副面容,也是沟壑纵横。两道眉毛还略向下撇着。当真是天生一副苦瓜相。朱慈烺一时看的呆了,倒未让他起来。
张宇想来也习惯了别人这副摸样,倒也并不奇怪,只是耐心的跪着。王忠安想来是已经奇怪过来。看着场面尴尬,忙清咳了一声。朱慈烺这才回过神儿来,忙吩咐道“张大人请起吧,小王无状了,还请老大人不要怪罪啊。”
张宇依言站了起来,回话道“殿下不必自责,臣这副相貌,也令许多人吃惊过了。”朱慈烺笑了两声,道“老大人请坐吧。”张宇拱手道了声“谢殿下。”便依言在下首坐下。
朱慈烺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老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喝茶。”张宇又站起来道了次谢恩,才捧过杯子喝了一口。朱慈烺又道“老大人,不知小王方便询问今年盐税的收成么?”张宇拱手道“陛下既然让殿下出任地方督抚。自然是可以参知政事的。回殿下的话,今年盐税都已收缴完毕,共计180万两有余,当然,扬州的盐税,臣还没有清点过。但是往年这边都不曾缺过。下属们也未报今年两淮盐税有失,所以,应该是足额的。”
朱慈烺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是,小王看扬州的盐场所产,该交的盐税怕都不少于500万两啊。这其中可有什么问题么?还请老大人赐教啊。”张宇略有些惊愕的看了太子一眼,毕竟,他次来扬州最大的任务就是要摸清楚太子在盐务的问题上,到底要查多深?却不想,太子却毫不避忌的问起了自己。不过,奇怪归奇怪,张宇还是回答道“殿下有所不知,西北战事不断,朝廷北疆不宁。这些地方都需要大量的军粮。而这些地方却又不是产粮的地方。因此太祖年间就有过旨意。由商人们从江南贩运粮食往北方九边。然后充抵盐税。所以,殿下见扬州盐场繁忙,但是朝廷能收到的盐税只有这么多了。”
朱慈烺闻言笑了笑,没说话。又道“老大人是万历朝的进士么?”张宇点了点头道“臣是万历45年的进士出身。”朱慈烺点了点头道“那老大人对于国朝典故,应该是比小王熟悉的多吧?”
张宇拱了拱手,谦虚道“略知一二。”朱慈烺继续追问道“那老大人可听过赵文华这个名字么?”张宇的一张老脸却是突然红了起来。赵文华其人,乃是嘉靖年间权奸严嵩的干儿子。这位赵大人本来也曾奉旨追缴过盐税。本来本事稀松平常的赵文华,却是办成了其他大臣都没办到的事儿。那年的盐税,打破了180万两的上线,仅两淮盐税就上缴了250两有余。而,为什么赵文华办得到?其实,这件事儿放在其他大臣手上,当真不好办。除非你既有皇帝的支持,又有得罪满朝公卿的勇气。否侧是绝对办不到的。这位赵大人之所以办得到,却是因为,他和他干爹本身就是拿盐税拿的最多的人。赵文华上交朝廷的盐税,可以说,不是追缴来的。而是自己掏的腰包,得皇帝一笑罢了。赵文华当年那笔盐税是从哪儿来的,自然瞒不过满朝公卿,就更别说后来这些人了。
所以,朱慈烺一说这话,张宇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话不明说,看来太子并不想杀人,只是想要钱罢了。自以为猜到了太子心思的张宇,忙离座跪倒,道“殿下,臣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朱慈烺脸上透出些许奇怪的表情道“不知小王喜从何来啊?”
张宇道“臣昨日到扬州之后,扬州商会有人要臣转奏殿下。当前国事维艰,国库空虚。扬州商人愿为国出资,以壮国威。”
朱慈烺笑着道“这可是大好事啊。不知道,他们愿意出多少钱呢?”
张宇低头想了想,咬牙道“愿出资200万两。”朱慈烺闻言大笑道“不错,不错。小王在京时就听闻扬州富商富可敌国,他们有这份心意就很好啊。”
张宇也陪着笑了几声。朱慈烺又继续道“不过,老大人是知道的。朝廷每年赋税不过300余万两,只辽东军费就要将近200万两,西北局势糜烂,朝廷并非想一力围剿,只是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赈灾的银子啊。前些年,还让反贼们把凤阳的皇陵都挖了。我这个做后人的,至今拿不出银子给先人们修陵。说起来,都是小王不孝啊。”说着,眼眶都有些湿了。
张宇一听这话,差点儿气得没背过气去。200万两还不够。你还想要多少?但是,太子这般伤心,他能如何说?只好咬着牙道“臣也知道国事艰难。这样,臣再与他们谈谈,让他们再多出100万两。”
朱慈烺一听这话,更是泪如雨下道“老大人为国可谓尽忠职守,扬州富商们也是深明大义,奈何国家不争气,朝廷不争气啊。说到底,都是孤的不是。让老大人为难了。”
张宇一听,头都大了,怎么?还嫌不够么?罢了罢了,本想着自己留下些呢。当下,只好也挤出了几滴眼泪,呜咽道“主忧臣辱,是为臣者的不对,劳得君父伤心。殿下放心,臣一定跟他们好好说说,让他们再出100万两。共计400万两白银。如此,虽说不能力挽狂澜,但总归可以勉力维持啊。”
朱慈烺一边流泪一边拍着张宇的背道“惹得老大人难堪了。”
张宇陪着哭,回话道“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啊。”朱慈烺渐渐止住了哭声道“老大人转告他们,扬州富商深明大义,孤颇为感动,孤会给扬州商会题写一块匾额,以褒奖他们为国尽忠之心。”张宇道“如此,臣便好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