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为此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这座早在西周时期就成为燕国的都城,历经了三朝国君的破坏与建设,无论曾经如何繁荣和昌盛,到了这个1894年的时候,已经是副破落而又腐朽的样子。就如同,这已经病入膏肓,还必须依靠鸦片在苟延残喘的朝廷。
自从进城一路走来,这座城里最为明显的区别就是街上的乞丐少了许多,宽大的街边两侧多数都是临街商号,巡城的兵丁们衣服完整,不似其他城里那破如乞丐般的模样。
偶尔可以在茶馆等处见到三五成群,脑后甩着油光发亮的大辫子,手里托着个鸟笼子,腰系黄带子的纨绔们嬉笑怒骂着,一群脸上写着我是家奴的家丁们跟在后面,耀武扬威着。
其间或可以看到西式马车急急驶过,大鼻子蓝眼睛的车夫带着礼帽,小心翼翼的握着缰绳,嘴巴里不停的嚷嚷着生硬的汉话:“山开~山开~~”,引得街边幼童哈哈大小起来。
此时,孙玉昌正和禄进喜站在东城区的灯市西口附近,瞅着他们对面的豪宅大眼瞪小眼,只见那豪宅的门匾上,赫然挂着三个硕大的汉字:“男童馆”,而在两侧的门柱旁边,还用英汉双文书写着:“美国基督教公理会。”
男童馆?这是干什么的?!
狐疑的孙玉昌看着木然的禄进喜,发现对方满脸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当下再次确认似的问道:“那个男童馆,就是你家的祖宅?!”
默然点头,满腔豪情壮志如衣锦还乡的禄进喜,此刻已经变成了被霜打坏的茄子:“我这,我这还想赎回来呢!以前男童馆,他不在这里啊…”
你不是皇帝的什么亲戚吗?向人家赎回房子应该是很充足的理由吧?
孙玉昌很想这么说,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了路边行人的鞭子上后,他才醒悟到这个在门口嚣张无比的八旗子弟,此刻是在畏惧什么了!
对于外国人的军事实力,朝廷还停留用国土面积和人民数量进行判断的层面上,根本不知道那个弹丸般的英国,已经早在半个世纪前就成为了日不落帝国!
当英国用坚船利炮敲响了满清王朝的丧钟,在鸦片战争中以小小的军事力量就打败了“地大物博”的清朝后,认为只是对方坚船利炮才是胜利的原因时,洋务运动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洋人,也就在那时登上了洋大人的宝座,有了直到在后世都还流传着的歌谣:“一等洋人二等官,三等少民四等…”
“泥门,刀啫喱做什么?”
蹩脚的汉语让二人回过神来,孙玉昌这才发现说话的正是刚才在男童馆里走出来的神父,自然而然的他就问出了脑海中的疑惑:“先生,请问这男童馆是用来做什么的?”
理查德神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神色望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惊讶道:“噢,上帝啊,你的英语竟然如此流利,你在哪里学的?”
坏菜!
孙玉昌心中大吼,这才记起自己的身份,不是公司里的仓管,而眼前这个身穿神职服装,胸前挂有十字架的洋鬼子,也不是运营总监阿肯先生,当下脑筋急转后用英语说道:“我和我叔叔从天津来,英语是在那里学的…”
禄进喜同样被神父的质问吓了一跳,几年没停了他都能判断这是番鬼们说的,要知道在四九城能够把汉语说成这个德性的,也就只有这些人才能办得到了,就在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之际,发生的事情更让他的大脑陷入了停顿中。
对于孙玉昌会英文的事情,假如说理查德神父只是有些惊讶的话,那么对禄进喜可就是震撼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孙玉昌,大脑里一片混乱。
对于这个孙家小鬼他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从来就没听说他接触过番鬼的事情,要知道番鬼们到内地去的话,不带上几个保镖和公函,弄不好就会被愚昧的山民们当成妖怪给点了天灯。所以,番鬼们出门,那可是要比县太爷还要排场的事情。这小子是怎么会的番语?还有那几千两来路不明的银子…
胡思乱想之际,突然一个声音把他震醒过来:“六叔,理查德神父说,只要你能出的起价钱,那么他也不介意把房子还给你…”
“什么?!”
巨大的惊喜突然降临,禄进喜已经把脑海中对孙玉昌的狐疑扔了开来:“昌盛,你问问这个什么查得先生,他要多少钱?”
转头问了问理查德,已经成为翻译官的孙玉昌面带微笑的对着禄进喜说道:“一共两千二百两,搬迁费用一百五十两,他说这个价格很公道…”
禄进喜看了看孙玉昌,然后又瞅了瞅神色慈祥,一副笑眯眯模样的番鬼神父,他实际上很想骂娘,可是对着洋大人骂娘他又没那个胆子:“玉昌,那,那你能不能先垫着?!以后,以后有钱了我就还你!”
心里闪过一丝笑意,孙玉昌自然知道禄进喜那两百多两银子都是赚自己的,不过他也不打算说破,带着莫名的笑意说道:“六叔,你这个算盘可是打的不错,等着以后用赚我的银子还我,果真是无本的买卖!”
说完禄进喜,也没看对方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扭头对着满脸笑意的理查德神父道:“尊敬的老师,非常感谢您的慷慨,算上我的学费,您也是有些亏了,明日我便把钱送过来…”
理查德也是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略有深意的看着站立不安,发现自己望向对方后就满脸谄媚笑意的禄进喜,开口说道:“孙,在这个国度招收到学生实在是太难了…男童馆成立几十年来,前后都没招收够十个学生…”
点头致意,孙玉昌黝黑的面皮上满是凝重之色:“老师,我会以自身的经历,来证明美式的学习方式,到底比中式私塾的方式先进了多少…”
转身辞别理查德神父,孙玉昌扫了眼路人后说道:“六叔,以后我就跟这位理查德神父学习了,你先找个地方盘个店再说。”
就在孙玉昌和禄进喜在路人注目下离开男童馆,远在几百里开外的孙家茅草屋内,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长袍的中年男人正弯腰禀报着:“娘娘,少主总共换取了一千一百二十三两黄金,而身边的包裹里却只有几十两碎银和路引外,还有个奇怪的铁东西…”说着从怀里摸出了张纸,躬身递给了孙刘氏。
满脸枯黄的孙刘氏此刻端坐在树墩子上,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就发现是个巴掌大小的事物,只是在这个事物的柄上描着个五角星,合起后眼中精光闪闪:“我总是想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想到穷也能把他穷跑了,那碗他竟然卖了一万多两银子,去查查,看看卖给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