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龙脉护佑的樊城,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怨力的肆虐。柳半半的事情,和那突然消失的六十四人反而因为紧接而来的怨力侵袭,没有给柳半半众人带来什么后患,就此渐渐被掩盖了下来。
自从丞白追着磬歆离开后,柳半半就没再见过他,也不知道为何丞白会在放过樊城好一阵子安宁后,突然做出释放怨力侵袭樊城的决定。这也让柳半半将几乎忘却的事情重新摊开在面前,丞白他——终究还是敌人!
而对于奇迹般摆脱了丞白控制的敖铎和忧离,却对此不肯提及只字片语。
于是一切又好像陷入了重重迷雾,伴随着城里接踵而来的恐慌,家家闭门闭户,街市上再没有了以往的繁闹,那每晚撕裂了风声般的吼叫,和不知哪家被怨力吞噬的惨剧,随时都在折磨着樊城中每一个人的神经。
而唯一让柳半半感到欣慰的是,风瀮没有再走,而是寸步未离的陪在她身边。
可她心里却盈满了说不出的浓浓沉重,就像现在这般,哪怕看着风瀮在院子里伸手轻抚树干,那原本寂静无声的梅树,突然伸展出枝桠,长出新嫩的花苞,瞬间淡青色的梅花开了满树,斑斑点点,带着沁人心脾的淡淡清香。一阵风吹过,那一片片恣意的花瓣竟“呼”的一声被风卷起,如同青绿色的雪绒花般莹莹洒洒地在院中四散纷飞,仿佛让人置身一个纯美的绿色国度,晃的人满心满眼。
但是……
柳半半望着那些落在泥土中的青绿花瓣有些出神,竟奇怪的想,如果先生没有让它提前盛放,是不是亦代表着它也会晚一些化为春泥呢?
“你最近好像很容易出神。”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回过神,抬起头,才发现风瀮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身前。
说起来,先生最近对她的笑容好像也多了。一度让她错觉回到了未央庐的那些日子,可是夜晚那乌云满布的夜空却总是提醒她,这里没有未央庐那璀璨了整个苍穹的银星。
“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脑子一时适应不过来,所以才发呆。”说完低头下意识的扶着肚子。
风瀮看了眼她,声音平淡地随着她的话道:“算日子,也该生了。”
“诶?”柳半半倏地抬头,一脸惊讶的望着风瀮,“可是我的肚子还……”
很平啊!几乎看不出怀孕的迹象,柳半半一开始还以为毕竟怀的不是正常的孩子,可能月份会比正常出生的孩子长,所以这么久了才没有显怀的迹象。
可听先生这么说,显然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见因惊讶而瞪圆了眼睛的柳半半,煞是有那么一股可爱的傻劲儿,风瀮打心里漾起一抹笑意,哪怕经历的再多,这丫头好像也没能学会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太容易被人猜中所想。
于是笑着解释道:“毕竟是上古龙族,哪怕仍是未出生的胎儿,在孕育的那一刻起,便已然有了自己的能力。而由龙化人或者由人化龙,最大的体征就是对于己身形态的控制。而你腹中的胎儿由孕育开始便与生俱来这种能力,在体态上不会发生太多的变化。只要脏腑器官等生长完全,也就差不多到了该降生的时候了。”
柳半半听的一愣一愣的,眨着眼睛,半天都在消化风瀮话里的意思。
“那我大概何时能生?”
风瀮只是微笑着摇头,并未回答,看的柳半半莫名其妙,不由有些生气,“先生,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已经够高深了,不要再故弄玄虚啊!”
说一半留一半,是要急死她吗?
风瀮心中一震,眼前的画面突然与脑中的画面重合,记忆中也曾有一名女子,这般蹙着浅眉,鼓着圆润的腮帮子,瞪着他道:“你不要总是故弄玄虚啊,只不过比我大上几千岁,欺负我不懂吗?”
风瀮有些失神,一只手扶上眼前人的肩,另一只手不自觉的开始温柔的描绘着那熟悉的眉眼,眼中是一个满是宠溺的柔软世界,可就在他想将人拉进怀里紧紧拥抱住的时候……
手臂被人骤然打落。
霎时回神,就见柳半半微微侧着头,眼神被细碎的头发遮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整个人气场突然就寂静了下来。声音不太自然地道:“我好像听见金掌柜叫我,我去看看。”说完竟越过身前的风瀮跑开了,只留下神色复杂的风瀮和手上微微传来的痛感。
他是在看着谁?柳半半再清楚不过。
她们明明不像,为何要拿她来对比。那样的眼神,似生生地穿透了她,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手,紧紧的捏着她,捏的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都在泛疼,下一刻便连同那颗脆弱的心捏的粉碎,粉碎了所有奢念。
她知道,她明明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的立场,知道风瀮的心,可是……
蹲下身子,抱着自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自己的颤抖。
紧紧的掩着左边的胸膛。
那里,好痛。
“半半,你怎么了?”有些担心的声音从远处接近。几乎在她蹲下的同时,柳半半就扑了过去,一把将人抱住,眼泪终于似找到了久违的闸口般放声大哭。
似要把堵在心里的一切都哭出来一般。
“小雨,小雨……”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好像只有这样不停的叫着小雨的名字,她才有支撑下去的勇气。
“我错了!”在婆婆离开的那个时候,她本以为那个世界是她的救赎,可是她错了,那个世界才是她的业障,因为那个世界里有他。如果她一开始就没有踏入有他的世界,那么也许她还能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活着,哪怕饿死在街头,下辈子也能重新来过。
可是现在……
她即使如此心痛,却也不愿重新来过。
她怎么可以,这般没出息。
身体被同自己一样小小的身体抱住,不宽广,甚至几乎包不住半个身子,可是却异常的温暖。不同于风瀮,敖铎,丞白,甚至于忧离,这个怀抱是幼时的陪伴,是来自人世间最初的安慰,不禁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抽噎道:“小雨,还好我找到你了,没有留你一个人。这样,我也就不用一个人了。”
小雨一僵,瞳孔中有着剧烈的波动,表情突然有些奇怪,眼神侧向一旁的地上,声音极轻地“嗯!”了一声道:“是啊,还好你找到了我。”
柳半半哭了半天,终于发泄出来,好些了,见小雨面色难看,似有心事,抹了抹鼻子刚想问,就听门外突然凄惨的哀嚎。
两人皆是一惊,回头看去,同时怔住!
就见院外的大半个天空,已被浓稠的黑雾遮盖,雾蒙蒙的几乎看不出去,好似一瞬间天就黑了下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地凄惨嚎叫从四面八方响起,撕心裂肺般刺激着耳膜。柳半半甚至来不及擦干眼泪,焦急地对着小雨道:“小雨,你去通知金掌柜他们,到大堂聚集。我去找先生和敖铎他们。”
“怨力,来了!”小雨呆呆的看着外面四处冒起的浓烟,与黑雾相接,天际线渐渐模糊。一个个尸骸遍地的景象,在脑中闪现。
柳半半见她这般,又大声叫了一声,“小雨。”
小雨这才反应过来,僵硬的点了点头,见柳半半跑开,她才直身站起,在原地停顿了半天,眼神由最初的悲怜一点一点变的阴沉,转身离去,却没有去找金掌柜,而是朝着后院安置寺方煜的屋子而去。
柳半半奔跑的时候就发现了,整个柳府上方被淡蓝色的波纹笼罩,想来应该是先生设了结界,立时安心不少。
转过一个院子的半月门,正撞在赶过来的敖铎身上。
不由被震的踉跄,还好敖铎即使将她拎了回来,可刚一抬头,就见跟在敖铎身后的忧离,秀眉轻挑,似有些不解的看着她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啊?”柳半半摸上自己的脸,这时才猛然想起哭花的脸,忙简单的用袖子擦了擦道:“啊,没,没什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外面好像是闹起来了,丞白这次放出的怨力应该不在少数。”
“何止不少,已经成灾了,怨力本就以人的精血为食,吸收的精血越多神识便觉醒的越快,个体分裂的越多,现在外面的怨力,正以雨后春笋般的疯狂速度增加着。国祭司里留下的所有青秀山弟子,已然都派出去了。希望能暂时控制住局势。”
“楚师兄!”听见突然插入的声音,三人都回头看去。
楚凌天正气势汹汹的走进来,双眼赤红,衣服上有些地方似被什么抓破了,手里的剑亦也出了鞘,剑刃上满布了黏着的黑色痕迹,看上去略有些惨烈,想来是一路杀过来的,人一边走一边给三人叙述着现在的形势。
“皇城现下已然乱了套了,官员们跑的跑,逃的逃,倒是有一部分脑子好使的,都挤在了国祭司,就连陛下和娘娘们,现在也都被安置在国祭司内,由国祭司的结界守护着。”
敖铎轻蹙眉宇,语气有些不善地道:“那你来这儿是什么意思?”
楚凌天被敖铎问的一愣,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也许敖铎冷漠的久了,就连柳半半似乎都忘了这人以往傲慢冷漠的讨厌性子,一时有些不习惯,但也不得不打原场,拦了敖铎对楚凌天道:“楚师兄,可是有我们帮忙的地方。”
楚凌天面色阴沉的点点头,“国祭司虽然有结界,但已久经岁月,力量也薄弱了不少,师傅虽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但远水解不了近火,所以我想请……”楚凌天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情愿的开口道:“我想请你们府上那位帮个忙,不知能否帮忙加固一下结界,想来以他的法力,我们便能在护卫工作上少分些心思。”
说完抬头看了眼,头顶那曾淡蓝的波纹,竟有几只怨力在撞上淡蓝波纹的时,带着哀鸣瞬时消散。
看的楚凌天神情一愣。
“我这就去找先……”柳半半刚有所动作,脚下却突然顿住。
楚凌天背对着来人,见柳半半面色突然变奇怪,不明所以的转头朝着她眼神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缓步而来的风瀮。
可能是因为刚刚的事情,柳半半见到风瀮还有一丝别扭,眼神略微有些闪躲。风瀮却似没受什么影响,对着楚凌天道:“琼妃可在国祭司?”
见楚凌天老实的点了点头,风瀮果断地道:“那好,我帮你这个忙。”
说完眼神对上柳半半,又露出那种让柳半半分不清到底是对谁才展露出的柔软道:“你留在结界内,等我回来,我有重要事与你说。”
柳半半咬着唇,看着风瀮,半天才缓缓点了点头。
风瀮冲着她展颜一笑,柳半半赫然呆住,哪怕院外是凄惨绝伦的修罗地狱,此刻她的心里却好似另一个世界,豁然开出最灿烂最繁华的花朵来,灿若荼蘼。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又有另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穿插其中,仿佛要抓住什么,却空牢牢的。张了张嘴想叫住风瀮,却仍只是哑言的看着那个玄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最后竟是莫名的落下泪来。
风瀮随着楚凌天踏出院门,他不知道,仅一个转身,他们之间便又隔了数十年的风霜雪雨,红尘万千。
那些准备好的话,再没机会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