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灵公将要登门造访太尉的消息自然是在朝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自古只有郡主宣臣子觐见之礼,哪来让圣上移驾之说?
知情者自然知道,卫灵公此去的目的,是探访几年未见的好友,并且也从小道上打探到,弥子瑕当年对灵公有过救命之恩。
而一些蒙在鼓里的,自然当作是太尉只怕是得到了圣上的眷顾,来日便会加官进爵,各种封赏了。朝纲之中无论在与弥太尉敌对的,或是关系密切的,都纷纷拜上礼物祝贺,以此巴结。
一时间,朝歌风起云涌,有人挥重金打点和太尉的关系,有人嫉恨弥太尉的荣光。万众瞩目的太尉府也是纷纷扬扬,热闹非常,清污熏香各种礼仪。
天还没亮,整个府上的人已经恭恭敬敬等候在门楣外,以示隆重。在前的是翘首以盼的老爷夫人,以及静默的弥子瑕,其次是各种家眷,所有的下人也分成两拨,男左女右分列侍之。
就这么站着,过了几个时辰,谁也不敢动一动,初春的日子,天气还很寒冷,但是不少女婢额头鼻梁都冒出汗来。
接近晌午,卫灵公的马车才到。这是纪云容见过的最盛大的场面,一辆辂车占据了马路的三分之二宽,鸾鸟立衡,羽盖华蚤。四角缨络垂饰,八方各置香囊,称得上香车宝马四个字。
周围除了护卫车夫,还有随侍的宫女,以及一个中年阉人宦官,紧细的嗓子喊了礼,老爷带领众人赶紧跪拜,这才掀开帘子。
众人都低头垂目,不敢与之对视。纪云容在人群后面,借着掩护,偷偷瞧了几眼,高高在上的卫灵公,竟然是个少年!双目炯炯,两道凌厉的长眉,俯视众人,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油然而生。尽管威仪无比,但是从嘴角腮边,还是能稍稍找到些少年的稚气。
淡淡地说了声起身吧,老爷这才迎接上去,邀进府内,一边攀谈。这么多人跟在身后,但是依然静谧非常,没人敢说话。
这时一道微弱但是突兀的猫叫声响起,“喵喵”叫了几声。太尉府是没有猫的,纪云容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不是傲娇兽跑出来了吧?这个没节操的家伙,早不出来晚不出来,这个时候蹦出来……
顺着叫声,放眼望去,一个棕灰夹杂的肉团,在离卫灵公不远的地方叫唤,不是傲娇兽还有谁?只见它蹲着身子,抬头看了卫灵公一眼,满不在乎的样子,然后起身慢慢悠悠地走过去,擦着卫灵公的双腿走过去,还不以为然地踩了他一脚……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针落有声。不说那些下人,就是老爷,额头也冒出几滴冷汗,脸色变得苍白,呼吸都小心翼翼。
纪云容扶额,昨天忙着准备迎接这位灵公,忘了给傲娇兽喂食,估计它是饿极了,才跑出来觅食,而且好死不死的,因为傲娇兽是个宅猫,基本上不会跑出柴房,纪云容也没有锁门……
有谁敢跑去踩卫王一脚?傲娇兽就做到了……况且,狸花猫这种猫种太过贫贱,上不得台面,一个在猫中都不吃香的家伙在一国之君的鞋子上自由散步……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卫灵公身旁的公公,嚷叫道:“大……大胆!这是谁养的贱物!胆敢放出来惊扰了圣驾!”
公公自然是不敢对太尉大喊大叫的,也不敢责怪,所以只冲着猫去。既给卫灵公解了围,又提醒太尉将罪转移到猫的主人上。
老爷只觉得双眼发晕,脑海变成了空白。毕竟这是在弥府,也就是弥府的猫,对国君大不敬,被治个管教不严之罪是很有可能的。
顺着公公的台阶,老爷赶紧对卫灵公请罪:“卫王恕罪,是老臣疏忽了。这只猫并非太尉府的,以前也从未见过。”
只是卫灵公并没有任何表示,反倒是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冷哼了一声。眼神之中没有怪罪,反倒是有些看戏的神态,看太尉如何收场。
洗脱之后,老爷冲着一干人等喝道:“是谁让这只猫进到府中!给老夫站出来!”
所有的下人奴才全都跪下来,生怕怪罪到自己头上。
纪云容心里忐忑,踌躇着要不要认罪。如果自己不承认,就算卫王不怪罪,这只惊扰了圣驾的猫定然会被处死的,如果承认自己养猫,只怕先被罚的是自己……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站出来,卫灵公看着太尉,似乎有些戏谑,淡漠地说道:“既然不是太尉府上的东西,一个畜生而已,乱棍打死便是了。”
纪云容顿时一沉,赶紧往前挪了一步,也来不及思考,匆匆咬牙说道:“卫王陛下,老爷,是……是奴婢偷偷养的猫……”
神色谦恭,但是纪云容已经骂开了怀:“暴君!一只小猫,不就是在鞋子上踩了一脚吗?值得大费周章处死,昏君!亡国之君!”
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是不敢嘴上骂的,纪云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处置,如果这个暴君心生怜悯,便有一线生机,如果他视人命如草芥,那杀了自己也不足为奇。
“哦?”卫灵公长眉挑了挑,似乎是思忖了一下,转向太尉说道,“那太尉认为该如何处置?”
老爷盛怒无处发,说道:“陛下,老臣领罪,没有将自己的府邸管理好。来人啊,把她拉下去,和这只猫一并处死!”
在老爷看来,纪云容让太尉府蒙羞,处死她也不足以弥补!因为国君亲临,而自己太尉府打理不周,看似只不过是处死了一只猫,传出去便是另一番议论:卫灵公是借此敲打太尉,切莫官高忘主。
纪云容心中一片冰凉,自己前些天还琢磨着要拜托侍女这个身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没想到无错而引罪,难道就这样被处死吗?”
果然,奴才就是奴才,跟奴隶没有任何差别,生死只看主人的心情。
“等等……”
出声制止的,是一直在旁没有出声的弥子瑕。脸上依然挂着让人沉迷的温柔,控着轮椅上前施礼,说道:“陛下,这只猫是草民送给她的,要罚就罚我好了。”
弥子瑕并没有继承太尉之职,所以自称草民。但是他说起来又拗口,又不自然,想是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
纪云容心中感动,但又一口气憋在喉口,等待着裁决。突然,注视着弥子瑕的卫灵公却笑了,像是在跟一个好友说话般:“如果是子瑕的话,这件事就算了吧!只是……”
卫灵公的脸沉下来,纪云容也吓得一抖,生怕又节外生枝,只见他撇了撇嘴,有些愤懑,又有些故作生气:“子瑕应该叫我什么?”
轮椅上的人一怔,窘迫非常,别过脸,不爽地说道:“琛……琛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