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之后几天,纪云容是没有福泽瞻仰这位传说中的弥子瑕少爷。
因为从那日打扫完偏房,小少爷确实是搬回来了。但是住进太尉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那间房,连吃饭都是下人送进去。以至于纪云容无缘一睹帅哥芳容。
据下人们传,老爷已经大为光火了,几次要冲进房间教训这个性格怪异的不孝子,不过都被夫人拉住了,毕竟是妇道人家,不像弥老爷一般冲动严厉,想来夫人是心疼自己的小儿子的。
纪云容一边想着,一边摆弄着手中的布币,这是她全部的家当。
“赎身大概需要一百釿,也就是五千铢,而她的月例是五铢,也就是不吃不喝不花销每个月存钱就要一千个月,等于八十几年……”
纪云容瞬间泪流满面:“擦擦擦擦擦擦擦!!老娘现在十五岁,八十几年后就是一百岁!长命百岁啊!”
强忍住心中掀桌的冲动,事实上,这个算数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算了,不过为了她伟大的赎身目标,她忍辱负重每天清晨都要计算一次,多久才能摆脱女佣的身份。这样的生活才有意义!
然后生活总是给她当头棒喝五雷轰顶,并且毫无人性地摧毁她坚强的斗志……赎身这件事是遥远而漫长的……
曾经构建的宏伟蓝图是这样的:老老实实殷殷勤勤兢兢业业地做事存钱,把自己从奴隶的身份解放之后,买一个店铺经营,享受一下种田之乐。嗯……最好能嫁一个帅哥,如果没有特别帅的,玄青做个替补也不错……
她每天起床洗漱叠被子都像是一个怀春的公鸡,而这个算数犹如一盆冷水,把自己浇成落汤鸡。她把自己的存款小心翼翼地放进小黑匣子里——她存了半辈子的二十五铢布币,其中包括昨日刚刚分发下来的五铢。
但是的但是!我们坚强勇敢不怕困难不畏牺牲的云容不会因此沉沦,比如她现在就在安慰自己:“至少……起码总算存到二十五铢了。”
“好心酸……”
纪云容甩甩头,暗自下了一个决定:“这个月绝对再不买簪子!也不做衣裳了!就算穷酸到自己都鄙视!也不买了!”
想到这里,纪云容突然有些欣慰,看着自己私房匣子里各式各样的发簪,一股豪情油然而生。同时心里产生一个疑问或者反问:真……真的不买了么?
原谅这个有收藏癖的女人吧……
正在纪云容沉浸在自己幸福而纠结的内心世界时,有人推门而入。能够不敲门,自由出入纪云容这间小小的下人宿室的,只有玄青了。
“夫人在祠堂那边都已经等了半天了,还不赶紧把香烛送过去?!”
撂下这句话,玄青头也不回地继续忙他的去了。这让纪云容有些抽出,老娘好歹也是一黄花大闺女,进到老娘的厢房竟然不会心动么?连一点旖旎都没有么?
时间容不得她再拖沓了,作为一个下人,让上司等自己,可不是一个理智的行为。
已经接近年关了,按照卫国的习俗,都是要祭拜先祖的,尤其是这种大家族,更是不能耽搁。不然祖宗不保佑,家族迟早得衰败。
除此之外,今年还有另一件要是,那便是小少爷多年未归,这一回来,自然是要认祖归宗的。也许,在老爷心中,小少爷弥子瑕的事,只不过是顺便而已吧。
但是纪云容不管这么多,今天总算是可以见到弥少爷了,小鹿乱撞啊……
抱着一捆香烛,纪云容艰难地关上房门,快步朝祠堂方向走去。
这时候,祠堂已经堆满了人。除了正主之外,还有很多下人伺候着。此时他们正翘首以盼,不用想便知道,是在等负责香烛的纪云容了。
一个和自己年纪一般的丫鬟走上来,接过纪云容一半的香烛,两人一齐赶紧进去。这个丫头唤作锦瑟,平日和纪云容关系最为密切。
此时锦瑟低声告诫道:“你去哪儿了?还不来老爷都要发火了!小心被老爷一顿罚!虽然平常夫人器重你,这个节骨眼她可庇佑不了你!”
纪云容讪讪一笑,没有做答复。
她来过祠堂几回,都是被吩咐过来打扫,这还是夫人“恩赐”呢!原话是:你这丫头聪明伶俐,不过,能够供奉弥家的先祖,算是给你添福了,可不要马虎。
纪云容一脸尴尬,但是主人有命莫敢不从啊!在夫人眼里看来却是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每次她来祠堂,都觉得阴风嗖嗖,疑神疑鬼的,谁愿意有事没事去清理祠堂,伺候一堆死鬼牌位啊?尤其是对于纪云容来说,一进祠堂浑身不对劲。譬如今日,就算一大伙人都在,都按捺不住心中恐怖。
和锦瑟两人匆匆忙忙进去了,老爷和夫人立在那里,对着牌位和祭品不知道是发呆还是在默念祈祷。听到纪云容喘着粗气跑进来,都回过头来。
夫人满眼责怪,瞪了纪云容一眼,雍容华贵的声音:“云容今天是怎么了?这么重要的日子都敢耽搁,小心老爷罚你!”
话虽这么说,纪云容立即明白,夫人这是在帮自己呢。都放出这样的话了,老爷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不会和自己一个小小的丫鬟计较了。
果不其然,老爷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不过纪云容对视了一下弥老爷那对铜铃,还是被吓得一哆嗦。武将就是武将,这威严还是让人胆战心惊的。
纪云容道了歉,点了香烛,又给老爷和夫人燃几支檀香,房内立即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让人心神宁静。
纪云容瞅了瞅供坛,从先祖开始,一代一代的家主,老夫人都有他们的烫金樟木牌位。不过,除了正房揭发妻子外,小妾自然是不上祖宗灵位的。
伺候这些牌位还有规矩,不说男子,以及那些不干净的人。就是年轻女子,也必须是无杀伐之气的处子。纪云容便是连只鸡都没杀过的弱女纸……
这里说的不干净的人的范围倒广了,比如生辰八字不祥的人,寡妇,小产过的女人,都属于“不干净的人”。
老爷和夫人跪拜了先祖,似乎两人的心情并没有变好,都是一声不吭,堂内的气氛雪上加霜,变得阴沉沉的。尤其是弥老爷,拉着一张铁青的脸。
“他还没来吗?”弥老爷打破了寂静,斜眼看了锦瑟一眼。
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小少爷弥子瑕,但是这个称呼就值得玩味了。别说宠溺之称,就连名字都不愿意呼喊一声,可想而知弥老爷对自己的小儿子是何态度。
锦瑟被吓得一抖,头低得更深了,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少爷……少爷即刻就来!因为昨天……昨天睡得晚,所以才耽搁了……”
尽管她极力解释弥子瑕迟到的原因,老爷的脸色并未好转,反而更加不快,怒吼道:“像什么话!都什么时辰了?!这是能耽搁的吗?我看他眼里还有没有祖宗,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一边骂着,巨大的手掌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一副木头架子哪承受得住这位征战沙场多年的太尉一掌?顿时四分五裂,上面摆放的果盘也摔成了碎片,几只橘子哧溜溜滚到纪云容的脚下。
众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吭声,老爷素来脾气不小,但是这是纪云容第一次见他如此大发雷霆,让人觉得有何深仇大恨似的。
这个时候,除了夫人之外,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夫人拉了拉老爷衣袖,捋着后者的胸口顺气,劝解道:“老爷何必发这么大火气,这不就是件小事吗……”
“那什么才算是大事?!我死了才是大事吗?”老爷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就算是我死了,恐怕他也未必会来看一眼!”
被这么一堵,夫人再也没有吱声,眼眶微红,孱弱的身躯轻微颤抖,也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悲戚,一身流光华服也变得不那么珍贵,跟老夫人斑驳的银发和若有若无的皱纹一般凄凉。
“娘。”
一个和周围环境完全冲突的声音响起,温润无暇,暖人心田。如同这个大寒冬在房间里放置一盆炭火,瞬间变成了阳春三月。
纪云容顺着声音望去,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乌黑的秀发高高束起,垂髫丝丝。整个面庞白皙如玉,两道剑眉直插云鬓,一双微微弯曲的桃花眼,含着淡淡笑意,如同搁置在瑶光里的和氏璧,与世俗格格不入。
“果然不愧是温良如玉!这便是白玉公子弥子瑕!”从痴呆中恢复过来的纪云容心中惊叹。
而这个少年,慢慢进入祠堂,用手控制着脚下的一副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