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金戈铁马气吞如虎;如今风萧萧兮易水寒。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他们元氏一族输了,输得惨烈。元昂仰天长啸,瞪大眼睛淡定自若地看着拉满长弓的高洋。如果在以前,他是绝不会甘心的,凭什么输给一个无才无德之人,还要任他刀俎,但是现在,这天下都是高家的,他高洋才是龙榻上的主人,他们元氏族人个个被赶尽杀绝,如今轮到他了。
高洋放开了手指,箭羽“咻”的一声飞了出去,直指他的胸膛……
“不要——”
箭头已经深深插了进去,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元昂抬眸看着赶来的少年,他正惊恐的望着他,脚步也停滞了,他对他凄然一笑,少年强忍住心中的震撼,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八月尾的天气,暑气未消,可周围尽是森寒之气,风起云涌。
高洋又射出了第二箭,狠狠地扎入元昂的左肩。口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出,齿间血红,他张了张嘴,抑制不住的鲜血从嘴中迸出。他张嘴痴笑,凌乱的发丝在风中肆虐,眸子猩红,竟看不出是笑还是泪。
高洋又拉满弓,手指轻轻一松,“咻”的一声,箭羽又飞了出去……
“父皇!不要!”
太子疾步上前,想要拉住早已疯狂的父亲。只是那高洋已经杀红了眼,竟愈发的兴奋了,又连发了三箭,都齐齐地扎进元昂的胸膛,他口中的鲜血愈发的止不住了。痛是什么滋味,他不知道。只觉得麻木的皮肉被人插进了六个血洞,只觉得拱手相送妻儿的耻辱至死难忘,只觉得满腔的悲愤无处可发。如果他是一头兽的话,他发誓,一定要将对面的禽兽撕咬得粉身碎骨!
太子拼命地拉扯住高洋,哭喊着求他住手。他记忆中的父皇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他勤政爱民,那时候他温良恭俭,那时候他对自己爱护有加,那时候的父皇让他敬仰。可是,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弑杀无辜,贪念美色,嗜酒荒淫,如今竟然还撸人妻儿。他知道,朝廷上早就有人对自己的父皇不满了,他不想有朝一日,看着自己的父皇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住手吧,父皇!”
高洋大力将太子推到了一边:“你懂什么!快滚开!”随机又抬起了弓箭……
“父皇!”太子拿身子挡在了面前,单手抓住箭弓,泪眼望着高洋:“父皇,您当真想招惹众怨吗!安乐王有什么错?您不能这么做啊!”
高洋已经杀红了眼,哪里肯听劝,反而觉得高殷此时的举动就是在忤逆他,更是气焰难消,揪起他的衣领提到跟前凶狠道:“作为我的儿子怎能如此畏手畏脚!妇人之仁!”说罢,瞥了眼身边的守卫,“给太子再取来一副弓箭。”
守卫悄悄瞅了眼太子,却与高洋的眸子对上了,高洋狠戾地瞪了他一眼,守卫忙不迭地低下了头,转身赶紧去取弓箭了。
高殷木讷地看着自己的父皇,不知意欲何为,心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回头望了眼身中六箭的元昂,鲜血早已染透了他的衣衫,他垂着脑袋奄奄一息,嘴角还挂着似有还无的笑意,高殷心中不禁悲凉。
现在的天空越发的黑沉了,这个国家的天空也越发的透不进阳光。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一切都变了。看着面前凶神恶煞般的高洋,长着一张和父皇一样的面孔,可是心早就变了,自己是那么的陌生。
高洋接过守卫拿来的弓箭,塞进高殷的怀中:“对准前面那个‘肉靶’,瞄准了,再轻轻松开……”高洋一边说着,还一边教导着他的动作。高殷颤颤巍巍,手脚已经麻木了,耳朵里嗡嗡地,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父皇此时的笑,令他振振心悸。
高洋把持着他的手,拉满弓箭,在崩到极限的时候,三根手指“嗖”地一放……
“唰——”一根箭羽飞了出去,高殷这才回过神,瞪大了眸子,呆呆地看着那只箭直逼不远处的魏安乐王,下一秒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胸膛,几乎是同时的,那心房上的血彪了出来,溅到三米开外。
“啊——啊——”
高殷下意识地叫了出来,他父皇亲手带着他,教他杀人,本来已经千疮百孔了,却又被自己狠狠地插了一箭。
高殷吓得拼命地甩开束缚,丢掉了手中染血的弓箭。高洋见了眉头皱起:“我的皇儿怎能如此不济,杀个人也能怕成这样!”说罢,又将高殷拖了过来。高殷仁善,自是见不得这般场面,赖在原地不肯上前,高洋蛮力将他拉至身前,再用臂膀扣住了他乱动的身子,举过弓箭,拉着他的手,对准元昂,利索地又放了一箭。
高殷拼命地挣扎着,对面的元昂口中含血带笑地看着对面的父子。高洋拉着高殷的手连发数箭,无一不命中元昂。如今他的身上已经成了箭窝,腿上、肩上、胸膛上,无一不是箭羽。高洋愈加痴狂,还想再射,太子早已承受不住,看着对面的血人儿近乎疯狂……
“不要,不要,不要——”
苏离在昌华宫焦急得来回踱步,一早,太子听说了魏乐安王的事就赶了过去,也不知现在如何了。外面的天黑沉了,眼瞅着就要下暴雨了,还没有个消息。正想着,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踉踉跄跄地跑了回来,看见等在门口的苏离,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埋首哭喊道:“苏姑娘快去瞧瞧吧,太子……太子他……”
“太子他怎么了?”
小宫监抬起了头,眼眶中的泪水“哗”的流了出来,悲戚道:“太子他疯了……”
苏离脚下虚软,险些摔倒,幸好小宫监曲膝向前扶得及时,待到缓过神来时,才想起事情的严重性,也顾不得身后人的呼喊,慌忙冲出了昌华宫。天上的黑云集结到一处,只听轰隆一声,倾盆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衣衫尽湿,发丝贴在额前,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脚步也变得沉重了许多。不远处,一个踉跄的身影在雨中走着,还不住地仰天痴笑,身后的奴才不敢离远亦不敢靠近,保持着五米的距离默默地跟着。
愈发的靠近了,凌乱的发丝,颓败的少年,苏离心头一震,前后才几个时辰,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太子——太子——”身后地奴才痴痴地叫着,高殷却没有丝毫反应,木讷地朝前走着,朝着雨中那个同样满身淋漓的少女走去……
大雨浸湿了面庞,苏离只觉得汩汩流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少年走了几步后便跌倒在地,扑在雨中身体颤动着。苏离默默走上前,在男子的身边停下,讷讷地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脑袋:“不哭了,我们回家。”
高殷抬起头,身上尽是泥水,他泪眼朦胧地望着面前的女子,看着她的眸子怔怔出神。良久,才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颤颤道:“苏姐姐,我怕,阿殷只有你了。”
苏离望着眼前的少年,心里闷闷地说不出话。她便是他的全世界了,从今以后,她发誓定然叫他安乐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