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跃涧,子时。
月黑风高,必生大患。
酒仙寨和天一派数人隔岸对峙。
天一派以上官情为首,一行二十人在身后呈弧形站立,除上官情外,天一派竟全是身穿红色锦服的女眷,在这夜色中更像一簇滴血的曼陀罗花,吸引着对岸的人,渡上奈何桥。婆娑女眼见酒仙寨还在不断集结人手,忙上前问道:“公子怎还不动手?”上官情轻扯嘴角,迎风而立,“我们是客,他们是主,当然客随主便,何需急于一时。”
玉瑾公正警惕地望向上官情一行人,这时,身旁一个小厮上来道:“寨主,我们已派人把曲姑娘送下山了。”玉瑾公本应了一声,思索了一会,复又问了一句,“可是走的密道?”“嗯,兄弟们自当竭尽全力保证姑娘安全。”玉瑾公点了点头,“弟兄们来了多少?”小厮突然跪下,拱手道:“酒仙寨有难,弟兄们义不容辞,我们誓死与寨主共存亡。”
上官情见那小厮退下,知是时机已到,便施展轻功停在了水盘龙中央的湖面上,玉瑾公见状,也迎面而上。“今夜夜色很好。”上官情望着天边的月亮,这月儿已升入正空,皎洁的月光洒入湖面,像记忆城中的水缓缓流入心口。“月色正好,我都不忍心大开杀戒了。”
玉瑾公神色一凛,笑道:“夜叉鬼上官情居然还有不想杀人的时候…”
“你我皆是可怜之人,又何必五十步笑百。”
“我与你这杀人魔头怎会一样?”
“呵呵,”上官情一挑眉,赫然笑出声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都是什么可笑的屁话。在这江湖中要么赢,要么输,你我都是好胜之人,又何需拿他人做借口。”
“你们天一派来这酒仙寨不就是为了这九霄冰弦琴吗?”玉瑾公冷哼道,“怎不见你师姐了梵音自己来取?”
“那日你抢先一步入了震天镖局,偷走了九霄冰弦琴,又设计害我师姐中了埋伏,让她受了内伤。这笔账,该怎么算?”
“你杀我师弟,又该怎么算?”
上官情拂了拂上挑的眉毛,笑道:“怕是你自己把陆灵风双手奉上门的。”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玉瑾公突然大喝一声,抽出了灵蛇鞭提手就冲向上官情。上官情也不急,他冷冷地看着玉瑾公,待那皮鞭离他只有一尺的时候,右手便勿地一抬,袖中突然伸出一把宝剑,向上迎了这一击。
月色清绝,池上曼舞,两人的打斗更像是一幅凛冽的画。从龙跃涧的月上驰骋,到水盘龙的水中激荡,短短一盏茶时间,两人就过了百招。“你可知武林中能和我较量的不上二十人。”上官情轻笑道。
“我从不妄自菲薄,今天我便替我师弟教训你。”
“呵呵,真是兄弟情深,”上官情又提剑迎上一击,“那你可告知我,为何那日一开始你不出手?”
玉瑾公只觉血气逆转,身体仿佛落近这水盘龙的池底,透骨的寒意直击他的五脏六腑。
“你不说,我便替你答,”只见上官情身法诡异,忽又绕至玉瑾公身后,附在他耳边,道:“七彩琉璃玉蝴蝶,这件绝世无双的宝贝,让你一筹莫展。你早知我已到了梦梁镇,便联合你那师弟一起做了场苦肉戏…”玉瑾公一怒,转头又施了一鞭。上官情向上一跃,躲过了这一击,“可惜人心叵测,世事难料…”
“你住嘴!”玉瑾公拿着灵蛇鞭的手有些颤抖。
“想赢…并不是你的错。”上官情负手而立,“要是早知你有这份野心,我们或许还可成为朋友。”
“朋友…我玉瑾公从来都没有朋友。”
“那…曲醉薇呢?”上官情似笑非笑地看着玉瑾公,“她与你的情义到底算什么?”
“不…她与我酒仙寨…毫无任何瓜葛。”
“这么说,你便是欺骗了她。”上官情的语气坚定而漠然,就像那月光,能照进水渠,始终照不透人的心。
玉瑾公把内力与真气此刻全部集中在玉蝴蝶上,暂时抑制了心绪,稳了心神,“要战便战,何须多言。”上官情神色一挑,漆黑的眸子转了转,“连自己的心神都控制不好,还想用那九霄冰弦琴威胁我天一派?”
“江湖,素来强者生存。我昨日能从了梵音手上夺去那冰弦琴,今日也能战胜你。”
“我欣赏你的无知,更讨厌你的懦弱。”这一句话像全身裹着尖刺的蛇,慢慢缠入玉瑾公的胸口,全身哀怨似无处发泄,只得提着剑默默挑理。
五光十色,剑气飞天,两人势均力敌,一时竟难以分出高下。这时站在婆娑女旁的侍女提醒道:“姐姐,你交待的事情已经办妥。”婆娑女点了点头,“快把她带上来。”说完便用手结扣,朝水盘龙上打斗的上官情吹了一声暗号,上官情会心一笑,收住内力,引着那玉瑾公向下飞去。
踏月飞湖,流连飞转,只不过一霎那,两人就停留到地面。
“你引我来,便是想以多欺少吗?”玉瑾公站立在树干上,俯视着天一派的一群人。上官情闭着眼摇了摇头,忽又用手撑着额头,思索了一会,“我猜想,你此刻一定很想见到她。”玉瑾公一怔,便见着人群后面似有人走来。她的表情还是那般镇定自若,冷静得似乎不似一名女子,眉眼下的疤痕也掩盖不了她的明眸皓齿。她若是男儿身,定会是那驰骋沙场的飞将军,谋略过人的俏军师。就是这样的她,见着他,也只是温柔一笑,让他心如明镜,毫无波澜。“你想作甚?”他问道,尽管心里担忧,也要面如平湖。
“要是你交出九霄冰弦琴,我便放了她。”上官情微微一笑,“你可要想清楚,曲姑娘可是你的大恩人。”
玉瑾公哈哈大笑,“难道你们天一派只会威胁暗算,都不敢正面站个痛快?”
上官情也不恼,收了手里的剑,缓缓踱步到曲醉薇面前,抬起她的下巴道:“姑娘,玉瑾公拿你的命换他酒仙寨,这买卖可算折本生意?”曲醉薇拂了他的手,不禁莞尔,“我命本薄,奈何上天偏要我此世做个大英雄,索性我认命。只求下一世生个男儿身,才不枉这一世你的赐教。”
“姑娘真会说笑,”上官情又望向树上的玉瑾公,“你可知你面前的这个男人,对你可百般算计利用,你还想用你的命去换他吗?”曲醉薇一怔,微微有些挑眉,“要杀便杀,须得作词诬陷挑拨吗?”“姑娘还是不信我,”上官情用手撑着头,故意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向那玉瑾公问道:“我何时才能求得这样一位姑娘,纵你千百次的利用,还肯对你死心塌地,真是被那猪油蒙了心,愚笨得可笑。”
“别在那废话了,”玉瑾公难抑怒火,提起灵蛇鞭便向上官情冲去,“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上官情右手一挡,趁机握住了灵蛇鞭的另一端,又用余光示意了一下婆娑女后,冲玉瑾公笑道:“你这脾气,怕是接不住敌人唇齿言间的三招。”说完,他便提气运功,往那灵蛇鞭上灌注着内力。玉瑾公本就心神不宁,见他出招,勉强运功护住心脉,奈何上官情的武功太过霸道,一下便把他震退得倒走三步才站稳。
婆娑女刚刚受了上官情的令,便见她从怀中掏出一支短笛,吹了三响,其他侍女见状,也掏出笛子开始吹奏。这龙跃涧瞬间被音律环绕,声声震谷。旁人一听,只会觉这音律毫无规律可言,算不得什么曲子,可酒仙寨的众人越听越感觉体内真气开始乱窜,不听指令,顾不得有敌人在,皆坐下打坐控制心绪。玉瑾公细听了几句曲调,便觉真气有如猛虎之势散去四肢百骸。那玉蝶儿本控制着他的内力和真气,被这音律一扰,就成了缺口的江堤,体内如翻江倒海,奈何现在势如破竹,哪有时间可平息打坐。他只得勉强按捺着,怒道:“枉你们天一派以前还是名门正派,现在竟干些下三滥的手段。”
上官情听后呵呵一笑,“我可只是把你对我师姐做的那些还于你。”
“你...”
“我们天一派的鬼蛊合上这断情十二章,滋味可好受?”上官情捻眉一笑,复又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交予曲醉薇手中,道:“姑娘若是帮我杀了他,我便放走你,怎样?”曲醉薇眼中似有泪光闪过,“你明知我不会答应你…”“姑娘何必早早断言,你想想你那枉死的父亲…”这句话像一道冰刃一样猛戳进曲醉薇的心口,她声音哆嗦道:“你怎可…会知道…那么多…”
“我们天一派的消息可比那江湖百晓生灵通多了…”上官情忽用左手轻抬起她的下巴,盯了她好一阵后,又用右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杀了他,你便自由了,可以去找你的仇人,我们天一派兴许还可以帮姑娘一把…”曲醉薇愣了半响,紧闭的嘴唇也被咬出血来,“你为什么要逼我…”
“我只想姑娘权衡利弊。”
“说得那般好听…”曲醉薇苦笑道,她低头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匕首,抚摸着剑鞘上的红宝石,“以前我们曲府也有过如此美丽的东西…”
婆娑女见曲醉薇行为怪异,忙放下短笛,在上官情身边附耳道:“公子,万一她突然自尽可怎么办?师尊可要她活着跟我们回至梦渊。”上官情一抬眼,笑道:“我们打个赌如何,若是她断然轻生,我可要罚你在至梦渊下面壁一月,你可赌?”“这…”婆娑女犯了难,嗔道:“公子心如明镜,奴婢可不敢与您一赌高下。”“那就好好看戏,切莫再多言。”婆娑女自知失礼,退在了一旁。
“姑娘,”上官情见曲醉薇迟疑许久,复又问道,“若是你再不决定,我待会改了口,你可别怨我。”
曲醉薇从剑鞘中抽出了刀刃,明晃晃地,合着这月光让人心生寒意,不敢直视。她用指尖轻抚着刀身,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没有骗我?”上官情一挑眉,知是这目的达到,扯着嘴角,“曲姑娘是识时务之人。”
“你若骗我,必遭天谴,受那万箭穿心,万虫噬骨之苦。”
上官情神色一凛,“好。”
玉瑾公用手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见曲醉薇提着匕首一步步走来,心里也不免有凄凉之感。他暗叹道:我玉瑾公五岁上山,七岁习武,受着师父的教诲,誓死保护酒仙寨。可现在却被外人凌辱,师弟也因我而死…我竟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想到这,他越感悲凉,抬头迎上了曲醉薇冷冽的目光,她慢慢走近,蹲在自己的面前,不禁苦涩道:“以后,你便要一个人了…”曲醉薇微微颔首,眼角已溢出泪水,她用手轻抚着玉瑾公的脸颊,沉吟道:“那玉蝶儿可安好?”
玉瑾公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便甚好。”曲醉薇一说完,便闭着双眼,手用力往前一送,刀刃已深深刺进了玉瑾公的腹部。
“薇儿…”他轻声念叨着,尽管腹部的疼痛已经让他差点失去知觉。他低头看见地上的那一片鲜红,还以为在梦中。梦中的她笑靥如花,衣姿婉转,纵然如此,他还是忘不了他的责任,于是今生只能负了她。那来生呢,来生是否还如此无奈?他的心微微刺痛,那只想抬起来抚摸她脸颊的手已经无能为力了。曲醉薇缓缓放开双手,用袖掩面,一拂便拭掉脸上的泪痕。见玉瑾公已缓缓倒下,便紧贴在他胸口一会,似在感受他最后的温暖和心跳,忽又托起他毫无血色的脸颊,往那薄唇上又深深地印上一吻后,道:“若来生还能相见,望你已脱离苦海…”说完,便用力一推,把玉瑾公的尸体抛向了水盘龙的深渊……
“这…”婆娑女心一惊,看向上官情,“这曲姑娘何必如此?”
上官情微眯着眼,盯着那落寞的背影,心上也似乎被冰刃剐了一刀。那背影孤傲地坐在地上,微风略过,衣衫和发丝也不免轻舞飞扬,映着月光,这龙跃涧似乎也多了些惆怅。他侧身黯然道:“能亲手杀死所爱的人,她的心比我上官情还要冷漠绝情。”
“公子…”婆娑女欲言又止。
上官情摆了摆手,“传令下去,杀光酒仙寨所有人,尽快找出九霄冰弦琴,”复又转头指着那身影道,“把她也给我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