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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依风而立

“那你还是最好不要管,大不了你可以一起上来对付我。”有叶先生猛地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长剑一振,依风而立。

“丫头,你退后吧,和她之间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

“师伯,这和你无关,这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会亲自解决。”

“不,是我对不起你,当初我要是不指点你往西城去,你就不会发生这些,罪魁祸首都在我。这些都是我们上辈的事情,与你无关,所有该了结的,就让我自己来吧。哈哈,也都怪我,这么多年竟然还是不能放下,鬼使神差的,竟要叫你去招惹上她。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走你自己的路,你的未来还很长。”

走自己的路,可是自己的路,又是什么,该往哪里去呢?

婉卿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奇里看了一眼,烟波浩渺,难道那会是自己最后的归宿?或者会的。愣神的呆立住了。

“罗云妹,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欠你的,却是没法还你了。”脸上苦笑,婉卿不知道他为何会笑,而百合公主的脸色明显变得有些诡异的。“不能还的,盼望有来生吧。”

心里坚持的阵线突然莫名地一阵松动,心便懒懒散散的,在那么一瞬间失去对所有事情的兴趣,她知道再也提不起半点念想,就在听见那句话的那一瞬间,自己无论怎样的坚持,一切又重新变得没有了意义。经过了这么多事之后,心智还是没能变得成熟,还是习惯了无所谓,那近乎冷漠的无所谓。

究竟该怎么办呢?有什么法子可以改变这种现状。心懒,自己不想永远这么漠然的过下去。或者自己真的该去找找自己的事情,找自己的路。可是,意义呢……

山风微凉,自顾自的从身边走过去,没有任何牵念,没有任何磕绊,自在来去。

有叶先生的身影在那些凝固的雕塑之间变换位置,将手轻轻往冰封的身体上一放,那具身体便立即苏醒了过来,除了地上先已经死了的人永远无法再活过来之外。空气中的寒意仍旧没法驱散。

云亭道长并没有阻止他的行动,其实他完全可以在冰封的那时刻将那些人全部杀死,在最后的时刻里,他放弃了。他给了自己的敌人不应该有的大度。

“我们只合成为敌人,没有更好的处境。”这是百合公主说的。

“那就请动手吧。”

猛然长剑一振,剑影一花,却是婉卿再次抢出用剑挡架了百合公主的向云亭道长的攻击。婉卿知道云亭道长在那一刻想的是什么,从他毫无准备的行动上就能看得出,一丝危机同样升上心头,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弱小,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

“师伯,我知道你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但是我不恨你,真的。你跟师父一样,对我好,我知道。”突然变得冰冷的语气转向百合公主。“我不会让你杀了他。除非是我先死。”

“就凭你,你还不配。”这句话才是百合公主真正的实力。但是她也没有小看婉卿。对于高手,不会小看任何一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对手。

“婉卿姑娘,难道你真要和公主舍命相搏吗?”

婉卿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回顾一眼。答案从拔剑的一开始便已经注定。只是冷冷注视着百合公主。

“那么我会站在你的一边,我还是会帮助你。”这两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很有些艰难,但是最终还是照着做了。

缓缓的站起身来,走到婉卿身边,与之前不同的是,他采取了攻击的姿势。因为这时候他们面对的是两个人,百合公主,有叶先生。尽管有叶先生说,他不帮助任何人,甚至是向着自己,但现在他站立的位置,凡是站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人,都已经是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上了。

并肩而立,这曾经在想象之中,不止一回的出现,却是从不曾料想会是在这种情境之下。或者也该满足了。

云亭道长反而是无动于衷的站在一旁了,像一个局外人。

无数只仇恨的眼睛望着他,但是他不动,他们就都不动。静静的相持。

最先动的是奇里,他攻向了有叶先生。奇里明白婉卿的意思,她是不想任何人站在自己面前打扰了她的计划。所以奇里也只是将有叶先生缠着而已,并非真正的生死相搏,反而更多的是注视着婉卿的行动。

婉卿自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没有花哨夸张的动作,最直接也是最极端的攻击方式,或者她对她的恨已经归藏到了潜意识里,掩藏得深了,一旦发泄无疑也是最强烈的。她似乎隐约看见了弄玉的样子,活泼可爱,一如从前的姣好。只是时间停留在那双眼睛的时候,恍惚里隐约的伤痛。师父最后的眼神,也是那般。那是许多更加红艳的炽烈,像潮水一样向自己涌过来,像烈火一样包围过来,瞬间将自己彻底淹没,燃烧,撕裂。

仿佛只为着她的存在,风云际会,滚滚红尘,在她身边瞬间卷起一道飓风。像是灿烂无比的晚霞,却透出干涸了一般的欲望。

左手手心里红艳发光的图案,因为突然的鲜血,变得加倍的艳丽,和鲜血一样浓烈的颜色,甜腻的香味。

血,一滴一滴的滴落,静静有声。这一刻婉卿身上才真正发生了变化。眼睛在那一瞬间变得血红,甚至那柄没有任何颜色的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也连同她的身体,一起变成了血红,更加艳丽妖冶的光芒。人剑一体,之后所有的一切刹那虚幻,一只翩翩翱弋的凤凰,五彩的翎羽,和鲜血一样的娇艳。

凤舞九天。

这是她全部的力量了,只为这生死一击。

一条妖艳的剑光,破空而下,直接朝着站在地上的百合公主斩去。婉卿是一开始就是一语不发直接发招了,这一招,从开始到发出仅是眨眼的事情,甚至都没有准备。双方都没有准备。百合公主很强大,她防备得很好,但是这还是让她吃惊了,脸色变幻,最终变成了死寂。她感觉到那从天而降的剑光时,迎面的压力,从四周将人包围,略作格挡,却已经是避无可避。

百合公主的脸色很难看,尽管稍稍避开了锋芒,还是承接了绝大部分的攻击,只是没有让那剑直接斩在自己身上而已。生命迅速消失而出现的苍白和虚弱,迅速漫上全身。她第一次感觉到力不从心,甚至是恐慌。但是她还是极力的站起身来,嘴角的鲜血,像一股细细的流水,一直不曾停歇,在衣襟上沾染出一大片惊艳。

婉卿没有因为她的受伤就停止动作,剑诀一回,血红妖艳的光芒继续变化,更加盛大。她不会怜惜,更不会怜悯,怜惜早已经从她心底远逝,像是消散了的叹息,不着半点痕迹。冰冷的脸庞。

没有任何的停滞,剑光再次朝着百合公主有些单薄的身体落下。这一次全力的一击,她再也没有逃避过的可能。她已经感觉到了那覆灭的快意,支离破碎,一样带给人无限的愉悦,摄人心魄的欢愉。

身子一震。瞳仁在那刹那放大,愤怒的血红似火焰喷薄而出。在最后的时刻,他还是阻止了自己。这一刻她更加清晰地记住了这个人的面孔,那将是刻骨的。

“我不会阻止你的任何行为,但是你也不能阻碍我的任何行动。我们之间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我倒数三下之后,你要是还是挡在她的面前,你也就是我的敌人,纵然追杀你至天涯海角,誓死不休!”

冰冷的风,急速的吹动衣襟,扬起长长的青丝。那身形也是如钢铁一样的冰冷坚硬,一动不动。

“如果以我之死能够平息你内心的仇恨,我愿意一死。只希望你可以和公主和解。”

他有赴死的决心,可惜这句话没有起到任何一点缓解的作用,甚至只是加剧了她仇恨的决心。婉卿没有停顿一下,也没有顾视他一眼,她从来都是决绝。宛似惊鸿,浮光掠影,她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没有任何的停歇,剑光依旧毫不留情的向着那虚弱的身体上落下去。让一切都在自己手里结束了吧。

表情在一瞬间凝固呆滞,蓦然间天昏地暗,很沉沉的压抑。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和自己对立,要和自己为敌?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

看着那道清癯的身影在自己面前倒下,心内沸腾的令人迷乱的恨意终于在那一刻冷却。清醒得好生剧烈,剧烈的撕痛。

“师伯,……”

是的,在那间不容发之际,云亭道长换影移形,直接用身体挡在了百合公主身前,挡架了婉卿斩下的剑,可是他却没有做出任何抵挡招架的招式,那一剑就照实落在了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可供转旋的余地,全力的一击,没有任何动作的血肉之躯的招架,换来的结果只有触目的惊心,那放肆绽裂的凄艳,鲜血,迷漫开一并令人迷幻的味道。

眼中神情不断的变换,一会儿迷乱一会儿清醒,倏忽高兴又倏忽变得悲伤,呆呆的,在云亭道长身边俯下身子,淋漓的落寞,寂然成殇。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挡着我,不让我一剑杀了她?”

“这是我欠她的,答应我,一个要求,不要杀她,让她走吧。”

云亭道长紧紧看着百合公主久久不愿挪开,尽管百合公主的脸色变幻不定,现在已是欲死欲绝,像蜡纸一样的苍白,毫无生气。

“你知道,一直以来,我多想……”

晶莹如同冰晶的泪水,从脸庞上悄然滑落,尽管那苍白之上着不上一点痕迹,还是要任性的,依然故我的滑落。每一滴晶莹,都是耗了千万年时间的心痛,才结出来的茧。

“从一开始,我便想,可是……。答应我,好好活着。”

时间的心痛,美丽的茧。

那落寞的身躯,寂然站立,如同一段纤长而瘦弱的枯木,在寒风中孤寂。忍了忍心中的悲泣,婉卿傲然站起身来,那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让她从内到外地变化,冷漠的眼神,冰冷的看着很遥远的远处。她现在再不想关注身边的这些人事。

“你走吧,一个月之后,我会来找你,西城之外,了结我们之间的事情。”她再也不去管眼下的其他事情,以后也将不再理会。她知道那些混乱不是自己能理清的,那就让给属于他们的人吧。

婉卿将云亭道长抱起,转身往回走,没有人阻拦。冰冷的气息,将一切都阻绝在了身体一丈之外,那凌厉的人世。

百合公主眼睛里一阵精光闪烁,随之又黯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谁管。但是她没动,那些同和她来到的还活着的几个人,也就没有动。自己生命可贵,之前和百合公主的决斗他们也是看见了,婉卿的武功早不在他们之下。云亭道长的手段他们也见到了,要不是云亭道长最后手下留情,他们早已经尸骨无存,现在回想还是禁不住战栗。

任凭婉卿将云亭道长抱起转身离开,却要也过去将云台道长抱起,跟随在婉卿后面。小玉则抱着刘雨娘,三个人一道离开。

现在云台基上只剩下三个人而已,比之原先,师父在的时候,倒是还多出了一个人。空旷的热闹。

突然一袭白色的身影去而复返,站在一角的殿檐之下,怀里还是抱着那个瘦癯的清冷的身体。青丝缭绕,白衣若飞。

“无相关的人,请迅速离开,云台基不欢迎各位。如若不是,小女子倒不介意恭送各位一程。”

发威的病猫尚有一击之力,何况她本身就是一只老虎呢。那些人面面相觑,纵使有怒,却也隐忍着没有发作。其实这也是常情,能够幸存下来,并非都是高手。能够一战的高手早在之初,在云亭道长手下,就已经被杀了,生死相见,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剩下的,都只是反倒是功力不济的一些年轻子弟。

百合公主脸色很平静,勉强站起身,平静的说道:“你们都下山吧,刘清已死,你们的大仇也算得报,不需要再在这里枉作牺牲了。”

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听从了,那些人散走的速度,绝比来的速度要快。只剩下两个人,最后的两个人,都没有走的意思。半晌也无语。

最终还是奇里先开了口,扑通一声跪在百合公主面前:“师父,对不起。”

百合公主将其里拉到自己很近的距离,伸手在奇里脸上轻轻抚摸过,淡淡的笑道:“傻孩子,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我也没有责怪你。”隔了半晌,又对奇里道:“奇里,你也走吧。”

“嗯。”奇里扶着百合公主,突然似是醒悟,忙问道:“那,公主你呢?”

“我想多看一眼这云台基。”一脸的平静,淡淡的语气,几许留恋。“奇里,你说我这样做,对吗?”

微微一怔,奇里才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根本没有对和错的说法。”

还想说什么,嘴微微张翕,什么都没说。

“就算是错了,我也不后悔。”奇里自然不知道百合公主的话别有所指。突然记得云亭道长也说过了同样的话。

脸上闪过一抹浓重的痛苦,聚而不散。低头一看,一把的短剑正凌厉的插在胸口,鲜血汩汩的流个不停。身体在刹那间崩溃,再也无力支持下去,倒在了奇里怀里。

“不,师父……”感情彻底的爆发,却又感到无能为力,犹如一场呼啸而过的北风,哽噎着坚硬的喉咙,最后一切都转化成了恸哭。

“为什么会这样子呢?”奇里迅速抱起百合公主,在偌大而空阔的场地上,一时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天地茫茫。独立踟蹰,孤单的身子,显得那么弱小。

只是抱着,紧紧的抱着,生怕一放松就要从自己怀里消散。自己却救不了她。他知道,那一刻自己的生命里,有一种东西正在迅速消逝。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待到伤心,滴滴泣血,和泪落。

“婉卿,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女子。”

“我从来没恨过谁,我也希望你不要恨她。”

不,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将结束。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就从前一刻开始。本来在奇里心中,这两个人他都看得一样的重要,可是现在不同了,因为公主的自杀,婉卿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悄然跌落。再也无法平衡。从这以后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平静的走到一起,就算她不去找他,他也要去找她。

再走到一起的时候,那便只剩下仇恨了。

回眸轻瞥,深深不可见底。冰冷的远远的地面,兀自鲜血的冷艳。

“我从来没后悔过。”像是低低的呓语,随着梦境一起深沉,荡漾着溶解开去。

清冷辽远的视线,将天空拉得高高漂浮着,也将人拉得老远老远,拉成一个孤立的点。

奇里抱着百合公主,没有半分停留,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这地方不值得留恋,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沿着道路迅速的下山。

婉卿将师父和师伯一起送回到了以前师父住的那间屋子里,到现在都还不能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默默伤情一阵子,想亦是无用,独自对着空落的屋子又发了一阵呆。

现在能做的事情,应该有很多,可是婉卿一件都没去做。她要去将师父师伯安葬了,这是她觉得重要的。如果这件事不重要,那么婉卿就只能顺其自然的想到另外一件事,她要去先找百合公主。

人一旦犯起执念,其他的与之无关的一切都可以忘记,唯独单单不能忘记那已经被激起的执拗。而婉卿正是一个很执拗的人,起初以为一切都可以任其自然,可是任其自然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应该说,结局,是在性格里早就注定了的事情,只是在结果出现的那一刻,变得更加清晰明朗了,甚至是一场令人完全窒息的真空一样的痛。

守灵七天,七天之后,婉卿便离开了云台基。她等不了更长的时间。一种无比坚决的信念笼罩了她,她自己都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但是她知道那信念所指示的目标。

婉卿突然醒悟过来一件事,心彻底的冷了,索然无味,或者也叫心如止水,再也激不起半点涟漪。以后的日子,自己应该守在云台基上,不应该再下山染了一身红尘,不过问人间世事,看看朝升夕落的余晖脉脉,恬然终老。

勉强打起精神,只是那最后一件事,却也是不得不去做。

临下山的时候,婉卿在山门碰到了有叶先生。有叶先生并没有随着奇里等人下山,照旧留在了山上。婉卿仍然是一脸淡淡的神色,诚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仇恨。他说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安然度完余生,而能够引得他在这里安然的原因,则是小玉。所以他以后也就永久的留在了云台基上。

而也正是这句话,一时间让婉卿思绪纷乱,感慨良多。

有叶先生送了婉卿一卦,卦面全朝下,婉卿没看清楚,而有叶先生自己也没有看清楚。他也送了婉卿一句话“你还是不要下山了吧,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归宿”。然后无语,转身走了。婉卿亦是没有半句话,转身就走了。

但是两个月之后婉卿回来了,这次是真正的回来了。就如有叶先生的话,这里才是最好的归宿。她是回来归宿了。

但是回来的却不是她一个人,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人,准确却是两具棺材,水晶做的棺木。纯净的透明,能看见里面的人,安静的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似乎能感觉到轻净的呼吸。

姣好的容颜,冰冷的面庞,就跟生时一模一样。只是完全安静的气息。

当婉卿完好无损神清气爽的出现在云台基的时候,却要和小玉都惊住了,不是被她,而是她带回来的这两个人。可是在几个人还没清醒过来的时候,婉卿嘴角却突然鲜血四溢,身子颓然倒地,不省人事。

却要和小玉两人忙不迭的抱着婉卿将她送到她的房间,有叶先生不在这里,小玉急忙跑去叫,却没找到。这山上也就有叶先生懂得医理药理。无奈只能先打了热水,将她脸洗干净,将身子给擦洗了一下。放在床上,两个人守着,空自着急。

傍晚的时候,有叶先生才现身出来。这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是这样,早出晚归,白天一天都见不到人,他自己说,他是进山采药去了。

把脉,却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就出去到外屋了。

小玉赶紧上去缠着有叶先生,提心吊胆的问道:“都快一天了,还没有醒来,是不是出了危险?”

“是很危险,情况不是很好。”

听了这话更加惴惴不安。“那要怎么办啊?”

“我采了一些草药,每天会分给你一些,将我给你的草药每天熬一碗水给她喂下。有异常情况看看再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其实他什么都没说,有关于婉卿现在的一切状况。

小玉也没多问,却要也没多言。一人留下,一人熬药去了。

意识变得出奇的混乱,模糊不清起来。像是一阵急雨,打在初春里刚生出的稚嫩的叶芽上,急雨过后,只留下一地混乱的残恨与斑驳。

然后慢慢沉寂,忽而又清晰起来。

夜静静的。像是一座宽敞的屋子,突然被人掀去屋顶,四壁在苍穹下徒然耸立,萧瑟辽阔的苍远,落单的孤寂。夜风紧紧。

一家临河的客栈,凭窗极目远眺,河对岸还有隐约冷淡的灯光。冰凉的眼神就慢慢的和淡约的薄雾融合在了一起,这场景恬然的宁静。

这客栈就是清静得好,稀稀落落的客人,连跑堂的人都清静得少。

一阵细沙的脚步声,将这宁静打破。一个人出现在楼道口,负剑而立,四处随意张望了一阵,直接朝窗户走了过来。

坐定。两人都静默着。

还是后来的人先开了口:“南宫姑娘,好久不见,不知道找在下来有什么指教?”

是的,这场景,这时候,这人,就是婉卿,而说话的人则更加令人吃惊,是跟她从无交情,一直销声匿迹的吾丘。

“想找你帮忙,做一件事。”淡淡的语气,不着痕迹。

“姑娘有事但请直言,若能做到,自当尽力。”

“杀一个人!”

“谁?”

“奇里,你的大师兄!”

艰难的抉择。无言。脸上表情一阵一阵的变换。过了很久。

“好,我答应你。”一脸的平静,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不怕自己要杀奇里的消息透露,不过这一结果却是婉卿提早就料定了的,否则她也不会叫吾丘去刺杀他。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师兄弟,而且他们的关系也是最亲密的。

原因很简单,她曾经救过他一次,而他很坦然的接受了。他身上确实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古侠士风范,婉卿自认看人还不会错,即便错了,也对自己没有什么损失。就当这是一笔筹码,不如放手一搏了。

转身没有丝毫的停滞,带着一身的坚决,就这么走了。身影迅速消失在楼道口,小楼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沉重的宁静。

“我会在西城等你的消息。”

淡淡的笑意浮上脸颊,那宛如芙蓉轻绽的清丽,倾国倾城。夜色,一袭华丽。

突然转身,声色一寒,骤声喝道:“你究竟何人,出来吧,跟踪我也有好些时候了,所为何事?”

一个瘦弱的身形从阁楼的隐蔽处现身出来,周身冰冷死亡的气息,立时气氛变得紧张,冻若严霜,剑拔弩张。

“是你!”

“对,是我。”

“想要替你父亲和你妹妹报仇?”

“不。既然被你发现,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借凤眼一用。”

婉卿看了眼眼前的高剑云,焦枯的脸色,没有半分生气,眼神亦是不再清明,一切都似是经历了大半生风雨,最终却碌碌无为的人。黯然,憔悴。这与以前见到的高剑云,完全判若两人。

借,说得好听,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无缘无故说借就借给一个仇人?你会那么善良好心吗?

但是婉卿却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借给你?”

“……”咬了咬牙,显得很为难。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为难。“如果有适当的理由,你便能借我吗?”

“你说呢?”

“我知道我武功不如你,我也不想寻你报仇,我只是希望能借彼物一用。”

“如果是你,你会借吗?”

“那么,就只有得罪了。”说话的同时一个虚步上前,手中一把短剑滑出,立时变成贴身搏斗最实用的匕首。很明显,既然借不到,那么就算是死,也只有抢过来了。

婉卿连忙动身闪避,向着旁边的一张桌子横移过去。借着桌子的阻挡,至少可以保持一点距离。婉卿可不敢小觑了那一把匕首上所能带有的攻击力,两人一开始距离又近,又是突然发难,可说是千钧一击。

对于高剑云的身法,婉卿看在眼里,心里却是连连惊异。相隔时日并不久,变化却是太大。那一套诡异的身法,星火闪烁,飘忽若鬼魅,带起的劲风里处处透出一股邪气,阴沉森冷。明明看见他向右踏出一步,一眨眼,身影却已出现在了左边。寒光闪闪,在婉卿身体四周上下惊飞。

看得出来,那并不是江南莲剑的武功路数。但是现在婉卿也没那么多的心情去察知那到底是哪里的路数,几步连闪,费了好大劲才从他如暴风雨一般的攻击里缓过来,远远的避开。也让他最后挥出的两记匕首落空了。

“说,弄玉在哪里?”一旦得势,那就该是反击的时候了。

“我不会告诉你,除非是我死。”身形虚闪过桌子,立时又贴了上来,再一重击落下。

“那你就去死吧,姑奶奶可没那耐性陪你纠缠。”一掌朝着高剑云胸口拍去,待得高剑云闪身避让,自己也倏然后退,拉开一点点距离,手中赫然已多了一把长剑风雨不惊,浑厚黯黑,与黑沉的夜色完整的融合在了一起,没有半分突兀。

高剑云先机已失,想要取胜已是无望了,但是还是再次扑了上去。婉卿再没给他任何逗留的机会,剑诀一捏,格挡震开他的匕首之后,一招越女绾纱,团团剑影将他严严实实的包围其中,纵身向后一跃,单剑突刺,剑至中途又突变陡生,一分为七,瞬息再合七为一。简单直接的一招,玉女穿梭。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任何闪避的余地。

她没有杀了他,她非常想亲手一剑杀了他。但是他不配,脏污了自己的剑。

高剑云跪倒在地上,甚至连痛都忘记了,眼里只剩下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忿恨的望着婉卿。他现在是连站的能力都没有了,这情景叫人伤心,而更加令人绝望的是,自己却救不了自己爱着的人,不能眼看着她活过来。苏醒,自己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了。

“哈哈哈。”嘴角还流着血,身上无一处没有血,鲜血淋淋。这时候,他竟然笑了,那笑声和他的心境一样,孤苦,绝望,凄厉的冰凉。

“说,弄玉在哪儿?”

“你到现在还要找她吗?你以为我会告诉你,要不是你要进百合谷,她会死吗?都是你害死了她的,你有什么权力知道她的下落?”

“是我?弄玉要不是被你莲剑逼迫,会去百合谷吗?何况你不要忘了,弄玉不仅仅只是拒绝了你,她打心里就是恨你们莲剑的。”

“不,不可能。她怎么会恨我?”

“不可能?你自己想想你们父子是怎么对待她的?你以为她不死,她就能活?她还有活着的机会吗?”婉卿说着已是怒不可遏,举手将一个小小的盒子,劈头砸在了高剑云脸上。啪的一声落地,摔得稀碎了。

突然僵滞无语,坚持的意志已经在瞬间坍塌,神情那一瞬里变得萎顿。或者他从来没有转换角度思考过,所以一直都在自己所谓的坚持。

一切都已经明白,证据就在眼前。那的确是莲剑才拥有的东西。高剑云将地上的碎片一个一个的捡起来,两眼无力,怔怔的看着出神。突然涌出两行清泪,心在那一刻决堤,轰然崩溃了。

“真的是我错了。原来真的是我害死了她的。我只以为是我对她不够好,所以她才拒绝我。她拒绝我也没什么,可是她宁死都不看我一眼。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子呢?现在我才知道,哈哈,妹妹和爹爹做的,那与是我亲手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呢?没有区别,一点区别都没有,是我害死了她的。”

喃喃自语暂歇,终于高剑云抬起眼睛,伸手入怀,取出一个薄薄的油纸包,放在地上。

淡淡自语:“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寻遍千山万水,我以为我可以救活她,而且我也找到了可以救她的方法。现在才终于知道,我不配。这一切的罪孽都在我的身上,我要是碰她,只会玷污了她干净的身子,我根本不配去救她。”

“这是一本秘籍,是我在这一年里从遇到的一位老前辈处求来的。里面记载有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方法,你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救她的人。

“弄玉现在西城城主府,原先她自己的房子。我不奢求她泉下有知能原谅我,就当我用我做的这些来为我自己赎罪吧。”

手起刀落。那把匕首已经没胸而入,没有半分留恋,或者留恋只在心底的深处。双眼紧闭,当是无憾了吧。

这一变化也是出乎婉卿的意料,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看了眼地上已死的高剑云,过去将那油纸包捡起来,也没多看,趁着夜色昏暗,下楼朝西去了。在这里逗留太久,怕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里等人发现,自会有人来料理,不必好心。

身影迅速没入黑暗。夜已经深了,一路上并没有多少人,这里还在西城之外,隔着护城河的对岸,才是白衣城。

隔河远望,夜幕深深,并不能看见什么,只是出乎习惯的向远望。曾经也这样向远望过,那时候看见的,万家灯火。温暖的词汇。

暗黑中的那一排屋檐,长出尖硬的棱角,挑破沉沉的夜。生痛。

西城向西,有间客栈。这家店的名字便叫有间。

远远的便能看见城主府,高大舒张的建筑,婉约细腻的弧线,让眼睛在豪放里不失精致。这里离着城主府很近,出门东去,只有半刻钟的距离。

一切都是熟门熟路,城主府早已经物是人非,先的城主离开,再被自己一次屠杀,后来高剑云到这里藏着便开始闹鬼,没有人居住,轻易也没有人敢进来。门窗这些都还完好,时常在风里摇曳。只是屋内蛛网千结,园子里已经荒草及膝,间或有鸦雀跳跃而过,一两声呼叫,随后便是死寂的清静。

听说,现在的城主府是重新修建的,邻着云香居。

在屋里游荡,便是呛人的霉味,不小心碰倒了一两件物事,便腾起一地的灰尘,久久无法消散。

将这些屋子都走了一遍,这些地方自己曾经也呆过。最后到了以前弄玉住着的地方,这里是整个城主府中心靠后的地方。门墙紧闭。

有一段时间,都没有伸手去推门,就这么伫立在门口。

猜想屋子里还剩余的情形,没有那么开阔的想象,轻轻推门。吱呀一声开了。完全两个迥异的世界,这间屋子却是出奇的干净,并没有因为外面落破而影响到这里面。甚至蜘蛛网结到这里,都主动的退步了,灰尘也是不甘心的绕道,纤尘不染。还是和以前弄玉住着的时候一样,屋子里的摆设也尽量是原貌,没有多大的变动。

看来这里有人天天打扫。

只是远远的便觉得一股寒气。

那放在屋子正中的两具明净的透着淡蓝色的水晶的棺木,明显刺痛了眼睛。奇怪怎么会有两具?视线在右边停留,变成了黑暗的潮湿,也给这整间屋子狠重地添上了几把寒冷的色调。

泪水突然夺眶而出,长久冷漠坚硬的心,在那一刻瞬间变得柔软。也只有在这种时候,面对她的时候,孤寂而艰涩的心才会暂时打开,一如那漂泊无依的灵魂,终于寻找到一个暂时停歇的地方,短暂的停靠。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一个地方可供自己停歇。最终不过是一厢情愿。但愿只是一厢情愿。却终究不过是一场虚幻,红尘褪尽,又回到这里,孑然一身。

寒冷的气息,遮挡不住那一张绝美的容颜。静静的,还是和生时一样的甜美姣好。

婉卿慢慢走上去,伸手触摸,突然又急速缩手回来,像是被针尖突然扎了手指一样犀利的刺痛。

这一刺痛,立时清醒,倒是叫婉卿从苦难的心情里解脱了出来。怪不得一进来便觉得寒气逼人,原来玄机竟是在这棺木上。这竟然是用千年的寒冰玉打造成的棺木。

据传寒冰玉产自千年寒冰之下,因其自身寒性太重,能够恒久释放出寒冰之气,能够借此将人永世冰封,保持死者和生时一模一样,尸体不会变坏腐烂。但是这能够用得起的,也只有帝王贵胄依靠强大的权力财势。而且那也只有少数。原因在于寒冰玉极为难得,千年寒冰已是难得,除了极寒之地存有少量之外,世上更是无处可寻。在千年寒冰孕育下,要经过千万年才能形成少量的寒冰玉。保持寒冰玉在千年寒冰之中不被开采至少千年以上,才能形成真正的千年寒冰玉。就算只得到一小块寒冰玉拿也是价值连城。

这里一下子出现了两句棺木,而且都是千年寒冰玉打造的。很明显,这另一具一定是高剑云为自己准备的了。

婉卿突然有了一个意识,就那样闭眼一直睡下去,会不会是一种幸福呢?

缓缓站起身来,推开一扇窗子,这里屋子的位置很深,也不大能看见太阳光,一直都很阴暗。望着窗外杂芜的荒草,凋零的檐角,风铃依旧,清脆。

开始喃喃自语:“弄玉,你知道吗?原本我一直都过着清静简单的生活,我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在云台基上,每天静坐观心,修炼道法。没事做的时候,举着一杯茶,我也能真实恬淡的过完一天。我下山来,也只是因为想多看看人世。因为师父说,那样对修道有帮助。

“你说我是应该恨你,还是该感激你呢?我第一次遇见你,便被你设计陷害了。原本我是不想答应你任何事情的,现在想想,我真的不应该答应你那么一件事。如果不是答应你那么一件事,你便也不会静静的躺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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