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怪到这儿来,啥不带来啥不带走的,难道就是图个高兴?”秦关没做过多的观察,把搜索和警戒的任务放给苏变那些人,自己则进入了帐篷,看上去是想休息休息。
“天机卷轴也不在身上,它过来是想干什么的呢?”苏变疑惑地搜完那些尸体,眼睛一闭,让他们去通知云锦派,前来确认真实死因。
在见证过那妖魔鬼怪的可怕威压之后,一些跟着苏变蹭饭蹭吃的修者,终于打了退堂鼓。
再好的东西,究竟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一个散修的日子可能寡淡得让人心生厌世,但只要能好好活下来,多数修者就不会去拿命下注。
一群人渐渐散得稀疏,留下人的心中皆有凉意。
秦关在回到帐篷里之后,并没有真的就定着躺尸,而是将袖子一抖,从里面落出来个小面团来。
以秦关的手速和遮掩诱导技巧,偷偷把笑面团给调个包是完全没问题的。虽然他本身不怕这一小丁尸腐肉的尸毒,但考虑到更多的事情,这一小丁肉块,便是链接一切伏笔的最后底牌。
苏变这伙人来云溪山,主要还是为了搜索天机卷轴,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自己的身份应该是没有暴露也不易引起联想的。
而且秦关能肯定,没拿到东西,苏变等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因此今天夜里,便是事件了解的终极时刻。
至于那个潜藏在云锦派中的冰魅,秦关不知道它知道多少事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明知道自己身怀宝物,却偏偏在那个紧要关头自认倒霉,这就让人觉得相当内涵了。
也许它和苏变等人完全不是一条路上的,因此不想黑龙刀落到苏变这个阵营的手中?
秦关不再去想,像是真的累了一般躺在床上,暗暗冥想着这一切的因果。
这一闭眼,天色便渐渐沉入了漆黑。
光亮消逝了。
秦关的身影像是夜风的颜色,一件拂风袍隐匿了他的身形,一双烟波履遮蔽了他的脚步。
黑暗的冷雾像是一群噬骨的蚂蚁,它们的蔓延,它们的迁徙,悄无声息之中便淹没了一切。
秦关的手停在帐篷上,帐篷的表面是一道隐秘的符咒锁,微弱的金光曲线婉转如川,看似驱散了这墓土般幽暗的阴森。
手起银落,寒光隐动的匕首藏入了袖中,秦关从帐篷的缝隙间钻了进去。
苏变盘坐在床中眉头紧皱,一盏青灯摆在帐篷的东南角,他的脸色隐隐泛青。
秦关像一缕幽魂摆向角落,俯身之下轻轻呼吸,青灯颤抖了一阵便瞬间熄灭。
一串不同的符咒重新将帐篷封锁起来,秦关坐在桌后,悄悄点燃了一支白烛,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传出。
苏变的额头淌出了汗水,透过那黄白的光亮,秦关看见他的面目狰狞起来,一股股黑色的脉络从他的颈部蔓延向嘴角和眼球,仿佛一群活过来的藤蔓,寄生在苏变的体内。
他是一个棋子,只是他还没发现。
“为什么?”苏变睁开眼睛,双目之内安静如水,浑身的黑色脉络悄然隐去。
秦关看着他,仿佛自己是一尊凝固的蜡像,连眼睛的眨动都被省略成了笼罩的压抑。
“你确实相当聪明,观察了仅仅一日便找到了我练功最脆弱的时刻。但我不明白,你既然想取我性命,为何之前又要救我?”苏变直视着秦关的双眼,他的脸上没有仇敌相见的憎恨和愤怒,相反的是一种轻描淡写的随意。
“我不想杀你,只是我们各为其主,所以你的天机卷轴,我需要拿走。”秦关闭上眼睛,将元神引导至墨珠手镯之中,周身散发着出一种摊牌之后的宁静。
“各为其主吗?”苏变笑了一声,双目盯着秦关,“但你家主子派一个凝元期一层的修者来,是不是显得有点不够看?”
“凝元期五层而已,还受了伤。”秦关嘴角轻动,微微睁开了眼睛。
苏变嘴角出现一抹厉笑,但很快,他的表情就由从容不迫,变成了满头大汗。感觉着体内混乱的灵力,苏变拉开自己的袖子,看着那一条条渐渐发黑的血脉,他的表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什么时候下的毒?”苏变问。
“救你的时候。”秦关答。
“可我早就运功驱除了体内的火毒,火伤也渐渐快要愈合……”苏变死死地盯着秦关,目光开始在屋内流转。可他看不见一处可以逃生的地方,一件可以逆转局势的灵器或者道具。
“没有什么火毒,只是一缕三尸鬼焰。”秦关抬起手来,一缕青色的火苗在他的食指间升如繁花,“基本毒性能被灵力化解,但是再用尸毒触发,三尸鬼焰的威力便会被增强唤醒。”
“所以你的建议,其实一面是出卖了同伙,一面却让我自投罗网?”苏变冷笑地看着秦关。
“不,我原本打算将你留在云溪山再设计将天机卷轴取走。但那个冰魅突然出现,倒是让我无法放弃眼前的机会了。”秦关微微一笑,就像一个普通朋友那样随和平易。
“你可知道和我讲废话的后果吗?”苏变的眼中泛起了一丝疑惑,第三个势力的窥视,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哪叫废话呢,我在这里讲话,不是让你多活了一会儿吗?”秦关笑着抬手遮嘴,袖间的匕首反射出一道明光。
“想劝降我吗?那是不可能的,前辈待我恩重如山,此生唯有以命相报。”苏变闭目冷笑,实际上却开始暗暗运转自己的功法。
“说出他在哪,之后,一盏茶的功夫便好。”秦关像是没有看见一般继续说着。
“可惜我那前辈说过,凡是持有天机古卷的修者,遇见了便是格杀勿论。若能将天机古卷集齐,便能换来苍生安宁,千界归一。”苏变目光清澈地笑着。
“你信吗?”秦关抬头问道。
“信?不信?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信不信。我的生死早就没有了意义,既然前辈重新给了我活着的感觉,我便会按着他的意志永远走下去。”苏变毫不犹豫地答道。
“也包括让你去死?”秦关疑惑地问道。
“是。”苏变看着秦关,镇定地吐出一个字。
“好吧,我会给你做一场超度的。”秦关抬起手抚了一下脸,手中白蜡突然抛起。
苏变浑身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灵力气息,一拳握住秦关刺过来的匕首。
以苏变所修的功法本是能做到毫发无伤的底部,却不想一缕青光悄然没入他的眼睛,在他的瞳孔深处染开了一片鲜红。
“青铜,镇住他!”苏变再想动弹,秦关一声厉喝,一只青铜小狮子的幻影便腾空而出。
那小小的青铜狮幻影压在苏变头上,却让苏变惊觉犹如身负千钧,连动弹手指都无法做到。
“原来,你竟然有无影神针。唉,我早该想到的,像你这样的人,不可能想不到修者动武前的兵刃观察。”苏变哼哼地笑着,他的左眼瞳内,已经完全变成一团瑰丽的暗红。
无影神针的穿刺和没入,以灵力的方式直接打入无药可救的致命方位。
秦关以尸腐肉和三尸鬼焰重新炼化了无影神针,神针击顶,双重剧毒一齐爆发。对于一个归脉期以下的修者来说,在短距离中命中这招几乎等于必死,这也是秦关早就想好的攻击手段。
“可惜你千算万算,你还是低估了我的决心。”苏变垂下头,右眼突然也变得猩红。
秦关忽然一惊,不想这苏变被禁锢了之后不但不肯透露任何信息,竟然还能发动功法。
在这种被禁锢压制的状态下发动功法,大多数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他是催动了体内的元兽,让元神吞噬自己的血肉和灵力,形成一种短暂存在的实体幻象,来完成他最后的意志。
是死咒,而且是带有记忆力量的死咒。
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是自主触发。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早就被那幕后力量所侵蚀透骨。
虽然偶尔能醒过来,能被一些朦胧的情景和相似的记忆带出梦魇,但他终究是一枚棋子,走不出这片笼罩了生命的棋盘。
是一个悲剧,还是一种解脱?
“救……我……”苏变的声音很微弱,圆瞪的眼珠仿佛看不见任何事物。他像是被一束无影绳索操纵的傀儡,此生的自由,早已变成了一种奢望。
“所以我该怎么说?是叫你神秘剑修,还是叫你天诛者呢?”秦关知道自己是躲不开这一击的,但他却没想到,自己只是肩一阵剧痛,那股猩红的力量,并未将自己的经脉半分摧毁。
“随你怎么叫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虽然我的修为不高,但这搭上两条人命的血咒,以你的修为是绝对消除不掉的!”苏变狰狞地笑着,透过他逐渐崩溃的躯体,秦关仿佛看见了另一张人脸。
真是个疯子,不但将自己的傀儡给摧毁了,连带着自己的性命也要牵扯进来。
“就是为了抓住我吗?”秦关想了想,突然发现:也是哦。
一支天机卷轴已经能掀动风云,半册残灵鬼书,会有多少人去垂涎和狂热?
但是,秦关不会让他传送走这个消息。手一勾,炎杀咒的法诀在嘴中念唱而出。这飘零的天火冲破黑暗,将那些年少无知的轻狂,面对人性善恶的憧憬,尽数淹没在没有善恶的烈火之中。
人们的呼喊和黑夜一起远去了,秦关重新站在了寂静的山谷中。
秦关应该放下一部分的人性去换取力量吗?不,他从来就没想过把自己变成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