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出。叶片间的光色悄然一变,温热的橙红变成了幽冷的苍白,这片塌陷的坡地上草木皆枯,连飞鸟也不愿从它的上方飞过,就像那儿是一处生灵禁区,任何无知的踏足都将造成无法预测的灾难。
寂静的莽森里一半苍茫一半幽暗,一群修者在拼命地跑着。他们的脚步踢开了前方的枝桠,他们的胸口涌出了干涸的疼痛,但那些猩红的眼睛却并没有放过他们。
跑不动了。
“让……让我先喘口气……”跑在最后面的修者突然靠树躺下,前面的人一看他停了,连忙转头扯他快跑。
“不行了……我是真的跑不动了,你们快走吧……”那名修者捂着胸口,双手一片虚弱的冰凉,表情更是惨白得像是纸糊的一般。
一股疑似血腥的味道在他嘴里散开,让他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闭着眼睛直喘粗气。
“不行!我陈丹岂是忘恩负义之辈,赵洛你快上来!”陈丹同样满脸热汗,眼看着赵洛跑不动了,他一拐胳膊,将赵洛背在背上就向前追去。
正没踏出几步,前面的几个修者脸色惨白地调头跑来,话都没说便连打手势。
“下坡跑!”陈丹前后一看,那些黑暗中的红点正在迫切地飞窜而来,他当即率领其他修者往山坡下跑去。
这一跑,便是觉得脚下渐渐软烂了起来。不觉间发现,这片山坡竟像是被某种事物摧残过一般,满地松软的泥块和岩土缝隙,再加上斜坡和速度的关系,他们几乎没跑多远就挨个摔倒。
这一摔,一下子就滚出去老远才抓住泥土。
“这下完了!”当所有的修者趴在这古怪坡地上的一霎那,心中已经是叫苦不迭。
不想再怎么小心谨慎,最后还是摔了一下。身后的那些鬼怪不是吃素之辈,这一摔,几乎就已经判了他们一个死亡极刑。
每个修者都心惊胆战地趴在地上,像是准备着最后的反抗,又像是呼吸片刻准备再度狂奔。
但等了许久,等到他们的内心几乎都要绝望了,预料中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
当他们揉揉眼睛,爬起身来接着月光望去的时候,他们惊奇地发现,那些鬼怪竟然只是安静地蹲在坡地的外围。
没有攻击的举动,也没有走脱的意思。它们就安静地蹲在那里,用一双双饥渴的眼睛盯着岩土上的修者,仿佛在等他们自己走出来一样。
“得,得救了?”陈丹回头看了看,这种说不出的古怪,让他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但,现在所有人都累了个半死,完全没有体力再去和这些鬼怪缠斗。
它们不主动过来咬杀自己,就已算是祖坟冒了青烟。至于它们为什么不过来,这些修者刚刚从死亡的边缘躺了回来,根本没心情去考虑这些。
该喝水的喝水,该调息的调息,只求尽快恢复到最佳状态。
不过,他们在调息的时候却觉得有点古怪。就好像吸纳灵力的功法弱化了一样,任凭自己怎么集中精神,那些玉石里的灵气就是出得缓,让人等着干着急。
“来,这一品的甘泉还剩了不少,你拿去喝吧。”陈丹看见赵洛颓然地坐在地上发呆,以为他是身边没了可用的东西,遂将一只皮口袋甩了过去。
“多,多谢……”赵洛呼了几口气,心中的异样感觉才少了许多。
捡起陈丹甩过来的口袋掂量了一下,还有点分量,应该够三个人各饮一次。可当赵洛拔掉塞子准备痛快地喝上一大口的时候,那几乎是垂直倾斜的口袋里,却没有半滴甘泉落下来。
“陈大哥,这?”赵洛对陈丹的印象相当正常,陈丹就不是那种故意开玩笑的人。但眼前这一幕情况,又让赵洛确实有点想不通。
“怎么了,我刚刚摸的时候还有不少的啊。”陈丹看见赵洛在那里抖着水袋子,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起身走过去抓来瞧了一眼,陈丹却发现,这袋子里的灵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冻成了冰。
“这是怎么回事?”陈丹和赵洛对望了两眼,面面相觑。接着,身边同样传来一声叫怪。
“这玉石怪了,是说怎么吸不动。这好端端的也能结冰,莫非要变成寒霜玉了?”一个修者甩了甩手掌,看着那块冻黏在掌心的白心玉,他心中好笑,于是开了个玩笑想缓解一下气氛。
但等他这一句冒出来之后,所有人的眼里隐约闪过一点慌乱。紧接着,周围的月光似乎也变得愈发清冷,仿佛这苍白光芒的散落之处,天地之间的生机都要被冻结一样。
他们终于发现不对了,但是想逃跑,已经不太可能了。
当他们迈出步子的时候,身体最弱的赵洛就这样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他的动作像是被放慢了三拍,只当那些人觉得少了个人,转身来看的时候。
在这清冷的月光之下,赵洛的嘴里呼出了一团白气。
很快,他浑身就这样一阵劈啪作响,在这寂静的月光下,他的身形,就这样完全定格了下来。
从嘴中,从胸口,从心窝,一朵朵洁白的霜花在他身上绽放。赵洛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雾凇,这种从内而外的寂静之寒,让他变成了一个霜花乱绽的冰人。
似乎没有血液,似乎也没有痛苦。他就这样凝固成了一尊不透明的冰雕,在一袭白衣的触碰之下,瞬间崩解成一滩碎冰之血。
“还是来晚了,血晶晶种已经不在这里了啊。”一声哀怨的叹息随风而来。
“可不是么,又没有找到卷轴的踪迹,又没有追到晶种的下落,这回只怕老爷要发飙了呀。”另一个空灵的声音以袖掩面,轻轻一笑。
这是两个提着灯笼的女子,一身淡雅的白袍,一束紫色的丝绸腰带。淡漠如烟的眼睛,轻点浅画的粉唇,以及那纯白的赤足,仿佛透明的霜花开出一种甘洌的寒香。
她们好像张得一模一样,但脸上的表情又好像并不一样。
若说这是一种纯净无暇的形象,但偏偏有种色彩破坏了这种感觉。那是一缕隐秘的符咒,从她们的左脚趾开始,一直盘绕上身,游走过她们的肢体,最后绕至她们的右手,仿佛连符咒也延续到了那灯笼提杆之上。
无比诡异,不用多说。
特别是,她俩还是离地三寸虚浮着的。
“冰……冰魅……”陈丹死死地盯着这两个女子,他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却发现好像是吞下了一团冰刺。这种痛彻内脏的撕裂感,让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尤其是昨夜刚刚出现了血魄之后。虽然血魄在一场莫名其妙的爆炸中消失不见了,但现在同时出现两名冰魅,这几乎是让他们刚刚燃起的生之希望,彻底被冻结在了月光之下。
冰魅,在一个大界里,两百年也才会出现一只罢了。论实力层级,它们是仅次于雪妖和鬼将的鬼怪。每次冰魅降世,就代表着这一个界将引来整整一年的寒冬,其魅灵之体隐含天机,福缘程度之强,几乎能和真阳期的修者媲美。
但眼前,这两只冰魅明显不是突然降世的。而且她们的气势也没有那么强的压制,不像是历史记载中的百年现世,天下飘雪。
可不管怎么说,显然是有什么势力在指使她们前来与此。就算她们的境界没有突破鬼怪意义上的“真阳期”,单凭刚刚她们悄无声息地抹杀掉赵洛,就说明:她们要是真想杀光他们,几乎和玩儿一样。
“说,血晶晶种被谁取走了?”在见证过冰魅这妖孽般的纯美后,接下来,几个修者就得面对残酷的事实了。
但事实很快就证明,在这修者的世界里,越漂亮的东西,就越碰不得。
当一名修者第一个问出“血晶是什么?”的时候,他的胸口开出了一束纯色的冰晶。
然后冰魅毫无表情波动,安静地,认真地指着那朵冰晶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剩下的几个修者咬着嘴,眼眶里的热泪还没来得及滑落下来,就已经冻结在了他们的眼角。
“上次黑龙刀是给来晚了,没想到今天又是白跑一趟,真想知道是谁老抢在我们前头。唉,说起来,大多都是些没心没肺的愣子,只会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一只冰魅风情万种地一笑,但这笑容,却让几个修者几乎要哭了出来。
“我的霜儿妹妹,我的好妹妹!你现在还有空逗他们呐,赶紧去找找吧。”另一个冰魅显然没有这种闲情雅致,看她那手忽然一抬,似乎已经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一样。
这一抬手,吓得那些修者哭爹喊娘地叫了,立刻说什么都让做,只希望别收了他们小命。
“你们看,那边的那个记号。我们修者在野外都会用这种记号作为标记,告诉了后来的人我们去了哪里。你们要的东西肯定是他们拿了,不如快去追他们,不然是杀了我们也没用啊!”陈丹满嘴讨好地求饶道。
“你确定你说的是真话?”冰魅浅笑着扫了陈丹一眼,让他从脖子一直凉到了脚跟。
“千真万确!我敢发誓!”陈丹大声达到,其他修者也一齐拼命点头。
“那好吧,按之前答应的,饶你们不死。不过嘛,算了……”两只冰魅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还是信守了之前诺言。随后便化成一团风雪,呼啸着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冰魅是没有取他们的命,让他们暂时多活了半刻,但这半刻,却并不足够他们逃出鬼怪们的视野……
“兄弟们,以后就各自靠自己了,保重!”陈丹感觉到袋中的甘泉突然融解,他狠了狠心,一口将其饮下大半,甩下袋子就往山下逃去。
其它修者一看,由于冰魅的离开,那些青鬼已经完全不惧这片坡地,狂啸着就顺势扑下。但方才的寒意还未完全驱散,让他们跑得不快,但他们毫不在意,却仍然在拼命地逃脱。
“到头来还是……”最后一名修者望着那黑土般卷下的鬼怪,他不甘心笑了笑。摇摇头,心中无力面对鬼怪们的撕咬和蚕食,终于拔出长剑,自刎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