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运气……还真是不错。”皇帝的脸色十分平静,看不出喜怒,但一向了解他的洛夫贤很清楚,这正是皇帝不满的表情。
洛夫贤却佯作不知,继续道:“要说起来,京城外面挺热闹的,前几天又有件事。”
“又怎么了?”皇帝疑惑地问。
“官道上有家缁门客栈,被烧了。”洛夫贤沉痛地摇摇头,“几十个陛下您的子民,就这么无辜冤去了。”
“罪大恶极!”皇帝猛地瞪大了眼睛,“查出来了没有,谁干的?”
“捕门正在追查,不过还没有什么消息。但陛下英明神武,这案子一定会破的!”洛夫贤也懒得解释‘陛下英明神武’和‘案子一定会破’之间的逻辑关系,不过皇帝听得还是挺开心。
他开心的表现就是欣然大笑,那怒气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发出了疑问:“这缁门客栈的名字倒是挺古怪,什么由头?”
洛夫贤也沉思了一会儿,方缓缓道:“听说是江湖上的一家门派。”
“门派?”皇帝又露出了那不满的样子,“江湖上的势力怎么牵扯到京城来了?”
“大逆不道啊……”洛夫贤叹息一声,又喜悦道,“对了,陛下,这缁门客栈里面还有件有趣的事情呢。”
“怎么回事?”一见洛夫贤这样,皇帝便晓得他又要说有意思的事情了,当即发问。
“您猜这客栈被烧……是谁发现的?又是杜大人的千金!她那时候和纳兰家的二公子出了京城,然后便着急忙慌地跑回来报案了。”洛夫贤笑了笑,道,“这杜大人家的千金可真是运星呢!哪里有事都是她解决的。”
“什么运星?灾星!怎么什么江湖上的事情都和她有关?”皇帝发怒道。
洛夫贤当即敛眉不语。
过了一会儿,皇帝忽然道:“你刚才说……纳兰家的二公子?”
“纳兰桀大人。”
“……这两家关系不错嘛。”皇帝若有所思道。
洛夫贤静静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皇帝看起来十分忧愁,杜琼之和纳兰桀,一文一武就像两座沉重的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一日不除,一日不能心安。作为皇帝,对这二人他始终不能从头至尾地信任,但如果说真的要除去他们……在这风雨飘扬之际,却又还需要依赖他二人。
皇帝又一次习惯性地问洛夫贤道:“爱卿觉得,朕该怎么对待他们?”
“国家为重,勇武侯冲杀四方,毕竟为我大楚立下了汗马功劳。”洛夫贤话中带话地道。
“汗马功劳……是啊,他如今声威震天。”皇帝平静地道。
洛夫贤继续道:“不过,若是敲打敲打杜大人一番,倒是不错。至少也该让他知道,朝廷命官,怎么可以和那些江湖人士有所牵扯?实在不智!”
皇帝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这件事倒要让朕好好考虑一番,爱卿退下吧。”
“微臣告退。”洛夫贤立刻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皇帝又坐了一会儿,忽然大声喝道:“来人!”
立刻有侍立在旁的太监走了出来。
“宣太子来此。”皇帝下了命令。
…
御花园。
一个玉冠青年正坐在花园里的石雕凳上捧着一卷书细看。
身旁站着一个面容秀丽的书童,虽然眉目清秀,却面白无须。
这看书的青年五官硬朗,留着一撮细碎的胡渣,年纪只有二十岁,看起来却非常成熟。他看了看书,忽然指着其中一个地方问身旁那书童:“董朗,你给我好好说说这段是何意?”
名叫董朗的书童仔细看了青年指着的那一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才发觉自家主人看的居然是道德经。他连忙道:“太子殿下,您看的这是道德经呐!陛下让您找一本史书来瞧……”
青年不在乎地道:“有什么关系?这道德经也是前朝的书了,算有点历史。”
董朗无语,但也不敢和自己主子顶嘴。
“这话出自道教三尊之一太上老君的老子所写《道德经》中的《道经》。”董朗煞有其事地道,“然而世人常常断章取义,曲解了它的本义。所谓不仁,非不仁义,乃是无心仁慈,无意偏爱。刍狗是用草扎成的狗,上古之时,人们用它来祭祀,人们对它并无爱憎。所谓天地不仁,即天地无情感、无意识,对万物无所谓仁慈和偏爱,纯任万物自运自化、自生自灭。《阴符经》云,‘天生天杀,道之理也’。亦是说天生万物并非因为爱,天杀万物亦非因为恨,而是自然运动变化之规律。天道运行,四时成序,阴阳消长,其中自有生杀之机。春夏到,阳长阴消,万物应时而生长;秋冬至,万物应时而收藏。此皆自然之道,而非有意作为也。”
“你懂得还挺多。”青年似笑非笑道。
董朗忙称不敢。
青年忽然又自言自语道:“那么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话应该也与前文相通。如此看来,圣人法天地自然之道,治国理民,以无心为仁,不以个我意志加天下。唉……人若无私无为,内充道德,处之以柔弱谦恭,必得人钦崇而尊之;反之,如人内失其德,处之以骄肆**,必为人厌弃而辱之。圣人无偏爱,无私情,开诚布公,替天行道,对王公贵族,庶民百姓一视同仁。”
董朗敬佩地道:“殿下英明。”
青年得意一笑,道:“虽然这道法虚无缥缈,这道理却是发人深省呐。不知我大楚可有圣人?”
没有等董朗说话,青年便道:“我听闻京城人人夸赞,敬佩杜琼之,这杜琼之做过什么事情?他的声名,可与他所作所为相配?”
董朗犹豫半晌,道:“杜大人虽然不曾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他掌得重权以来,百姓有好衣穿,有好饭吃,出行自由,年年有余。”
“简单虽然简单……”青年笑着道,“可这种简单,却是百年难得一见。”
被青年鼓励,董朗说话也鼓足勇气:“毕竟百姓所求,只有饱暖富余便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