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杜明嫣已经想不出来，这种感觉应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她陷入了浓烈的痛楚之中，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被人撕扯成了碎片一般，她甚至不能够操控自己的身体，简直像是堕入了地狱里面，遭到了刀钺斧斩之刑，这种痛，是根本难以言明的痛，从身体的最深处，一路蔓延开来，到天灵百汇，到四肢四掌。
杜明嫣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能张着嘴巴，拼命地，急促地呼吸，她几乎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而且孤身一人站在那鬼门关前，没人理她，没人管她，她就一个人悲悲戚戚地站在那里。她想啊，自己究竟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况的呢？她绞尽脑汁回想着，终于想了起来……
“孩子！”
她想起了那个院子，那个平静祥和的院子。
只是记忆中清冷无比的地方，如今已经被污血所覆盖，杜明嫣的心中有着强烈的悲悯，她想到了她想起来了！她喝下了那碗药汤，然后便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一阵剧痛，那些肠子好像搅成了一团，好像有一个生命从她的身体里离开。她仿佛还能够听到一个婴儿的哭泣声，她看到沈玉着急地冲了过来，她低下头，看到有一滩鲜血顺着自己的腿滑落，当她痛得昏厥过去的时候，她还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裙，她还在想……孩子……她的孩子……那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孩子……
如今竟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她甚至连名字都未曾给这个孩子取！
杜明嫣是含着眼泪醒来的。
当她睁开的眼睛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的身下有些疼痛。
一个急切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少夫人！您终于醒过来了！”
杜明嫣茫然地顺着那个声音望了过去，看到一张急切的面孔，不由得恍惚地喊了一声：“沈玉……”
“是我，少夫人！”沈玉趴在床边上，十分急切慌张地喊了一声，“少夫人，您醒了实在是太好了！您知道您都昏迷了多久吗？……”
杜明嫣叹了一口气。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今捡回一条性命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那药汤有问题？”杜明嫣无悲无喜地问道。
沈玉原本还有些惊喜的笑容，也因着这句话而变得黯然起来：“嗯。”她点了点头，又咬牙切齿地说道，“那该死的周大夫，居然在您的药汤里面做手脚！”
“是夫君下的命令吧。”杜明嫣问道。
沈玉沉默下来。
呵，她就知道。
杜明嫣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原来我注定和那个孩子没有缘分……罢了，如今让他重新回到了轮回之中去也好，总好过出生以后再来受一次磨难。”她现在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就算有他一分血脉，纳兰拓也依旧不会心慈手软。她想，她可能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遭纳兰拓的怨恨了。
原来纳兰拓要的，是她这个位置，他要的，是让宋绿杨成为他的正妻。
怪不得容不下她。
杜明嫣叹了一口气，又勉勉强强地扶着枕头坐了起来。
她看着沈玉，正色问道：“夫人回来了吗？”
沈玉有些开心，也有些苦恼地点点头，说道：“是啊，夫人听说了这件事情，这才特意下了命令要严正处理这件事。夫人已经回来了，不然的话，那些人都畏惧少爷，说不定连个救治您的大夫我都找不到……”说着说着，沈玉又有了一些怒意，大声斥责道，“那真是一群没有良心的豺狼！”
“罢了。”杜明嫣只觉得已经没什么可以在乎的了。
曾经还真的天真地以为她可以争取一下纳兰拓的宠爱，如今看来那都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纳兰拓对宋绿杨的疼宠，便是纳兰桀和文氏……这些年他们责备宋绿杨的帐，纳兰拓为了孝道不能怪责他们，但总可以将总账算到她的身上。
杜明嫣不由得想，也许自己在这府邸之中可以保存一具全尸就算得上好运了。
若是哪一天纳兰桀和文氏都不能庇护她，她说不定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纳兰拓啊纳兰拓……你怎么能够这么狠心？
杜明嫣抚摸着自己那已然空空瘪瘪的肚子，又是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里面原本有一个生命的啊！
便是你纳兰拓不要，他也是我杜家的血脉啊！
如今杜家只余得我这一支了……你真要我们杜家断了香火么！
杜明嫣如今恨透了纳兰拓，只恨不得能够与他同归于尽！
这就是她曾经鬼迷心窍喜欢上的男人！
这就是旁人口中数一数二的好夫君！
是啊，纳兰拓对谁不好？只有她……她死了他才开心吧！
可她不能死。
杜明嫣捏紧了拳头，强忍着心中的仇恨，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对沈玉道：“你去告诉夫人，我醒来了吧，我有一些话……想要和夫人说。”
“嗯！”沈玉明显是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道，“好，我一定会请夫人过来的！到时候，少夫人您可千万要让夫人为您伸张正义啊！我还是觉得，这肯定不是少爷的主意，一定是那些狐媚子迷惑了少爷！”
杜明嫣苦笑着摆摆手，对沈玉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让你去你就去吧。”
“哦……是！”沈玉连忙应了一声，赶紧从房间里头走了出去。
杜明嫣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等待文氏。
沈玉大约是跑着过去的，没有多久，杜明嫣就听到了一大群人过来的声音。
在勇武侯府之中，能够有这么大排场的人也就只有文氏等渺渺几人了。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文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接着，杜明嫣便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文氏裙带飘飘从门外走进来，一派出尘风姿，想来是在庙中熏香日久，故而养出来了这些仙人家的气质。可惜，杜明嫣此刻并没有兴致和文氏拉扯些家常话，事实上，她经历了这么多倒楣的事情，文氏也很能理解杜明嫣现在悲催的心情。
“回门之日即将要到了……”杜明嫣踌躇半晌，问道，“我想回家乡去，见一见娘亲，行吗？”
她虽然终究是问了出来，却依旧有些忐忑。
杜明嫣实在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提出回乡省亲，文氏是不是会同意。
当然，也有杜明嫣身体条件的缘故。
可是，她如今真是在这勇武侯府里头呆不下去了，若是再长久留在这儿，要是哪一天文氏和纳兰桀都看顾不得，她岂不是真的会死在纳兰拓手上？连亲生骨肉都能阴冷谋害的男人，她不敢相信他的怜悯——她却很相信他的胆量。
“唉……”
文氏果然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杜明嫣的手。
“拓儿他这一回做得太绝了。”
那死去的，也是她的亲孙子啊！
她第一个亲孙子！
文氏的目光，稍微放低了一些，不动声色地透过被子看了一眼杜明嫣的肚腹，幽幽地又一次叹息一声。可是，文氏又能够怎么样呢？这个害死她孙子的人，是她的儿子，她一直宠爱的长子！难道如今孙子死了，反倒要让儿子去赔命吗？
她只能紧紧握着杜明嫣的手，不断地恳切地说道：“是我们纳兰家对不起你……”
杜明嫣只是稍微吸了口气，终究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文氏与她爹娘有故旧情谊，她的儿子会变成这付德性，也不是她想的。
可是杜明嫣的心中恨啊。
她不敢留下，不想留下。
她只想要借着回乡省亲的由头，求求娘亲将她留在家乡。
杜明嫣再也不想来到这京城了，她害怕！
说她胆小也好，她不愿意留在这里！
就算是看一眼这儿熟悉的景色，她都能想起那场噩梦，想起她死去的孩子，想起那个连名字都不曾拟过，连容貌都来不及看一眼的她的孩子！她更怕自己一发疯就抱着刀子去将纳兰拓斩杀了……杜明嫣真的觉得，继续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呆下去，她迟早有一天会被逼成一个疯子！
可是无论她怎么恳请，文氏来来去去都是推诿。
“求您了！”杜明嫣干脆翻身从床上爬着跪了下来，“求您让我回乡去见我娘亲一面吧！”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文氏也依旧死咬着牙关。
说是舍不得杜明嫣，看起来倒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求您了！”
杜明嫣直接叩头恳求文氏，她确定文氏一定隐瞒了什么。
“唉……你……”
文氏叹息了一声。她当真犹豫了好久，可杜明嫣看起来也太过于急切，似乎她不说，杜明嫣真的会叩头叩到昏过去。她才刚刚大出血过，若是再来这么一遭……文氏真怕杜明嫣死在侯府，这样，她以后便是下了地府，也终究不敢与杜琼之和杜夫人见面啊。
“好吧，我告诉你，你快起来吧。”
文氏搀扶了杜明嫣一把。
杜明嫣慌张地抬起了头颅，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瞪着文氏。
“我不让你回去……其实是……”
文氏拿出了一封信：“如今也该交给你了……你娘亲，一年前便自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