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洛家发生的父子单方面殴打惨案。
何家也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
补充一下,何家是何善的家。何善这个小进士,终于在御史台讨到了自己的位置,现在恰逢洛温显被抓,立刻精神激动七窜八跳地在家里罗列洛夫贤的罪过,准备一口气把洛温显和他爹一起干掉。
不过罗列到半途,他夫人来给他送汤,于是何善立刻蔫儿了。
“夫人,你的身体柔弱,就别走这么路了。”何善心疼地扑上去抱住洛清荷的腰,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你这些日子都瘦了。在家里要记得多喝些补汤,再过几天就发钱了,你别再攒着攒着花了。”
没错,这位对洛夫贤百般厌恶的小御使何善的夫人,就是洛夫贤的女儿洛清荷。
因为纳兰拓在边疆那一败,以御史台为首之人就开始了对洛夫贤的长期口诛笔伐。难为洛夫贤脸皮极厚,看见就当没看见。何善也和其他人一样,一有空就要上一封攻击洛夫贤的奏章,可惜他人微言轻,加上当初陛下宠幸洛夫贤这个老同学,所以他们这一群御使的奏章也跟着被项隹无视。
何善虽然厌恶洛夫贤,却从来不曾将气发在洛清荷的身上。
洛清荷是个温柔的女子,自从嫁给他,也从未发过一丝一毫的大小姐脾气。
可是,她到底也是洛家的女儿啊。
何善一边温和地和洛清荷说话,时不时地还转头看一眼案桌。那上面,还摆着他正在书写中的奏章。他很犹豫,为何这么温润的好女子,偏偏是洛夫贤的女儿?如果他一心一意和洛夫贤做对,夹在中间的洛清荷一定也很难过吧?
可如果让他为了洛清荷放弃攻击洛夫贤,他更加做不到。
何善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回到家里,他依旧矛盾着。
洛清荷可以称得上一朵解语花,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美丽的容颜,还有她那恰到好处的第六感。面对何善的犹豫,她立刻十分温柔地告诉他:“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告诉我吧,我如今已经是你的夫人,自然无论如何都会和你站在同一条线上,你无须瞒着我,我也不会将只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告诉其他人。”
她的语气就如同她的人一样轻柔飘渺。
何善也如往时一般立刻被迷惑似的昏了头,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我也不隐瞒你了。如今,整个御史台都已经约好,要一块儿发联名奏章。洛夫贤……咳咳,就是你爹,他管束不住自己的弟子,也管束不住自己的儿子。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这般无师德无父责之人不配……”
他注意到洛清荷骤然发白的可怜表情,立刻住了嘴。
是啊,谁愿意摊上一个这样的爹呢?
只是洛清荷既然出生于洛家,也不能更改了。任何一个女儿,对自己的父兄都是敬佩的吧?他何必再将那些难听的话,重新在洛清荷的耳边复述一遍呢?御史台所草拟的台词当然不会只有这么一点,作为著名的人参公鸡司,御史台的骂人功力无人能及。要是把草拟的全文在洛清荷面前念一遍,以她的性格说不定会当场羞愧而死。
“……总之,我希望你可以与本家疏远一些。”何善有些尴尬地丢下这话,说不下去了。
洛清荷有些凄凉地望着他,似乎希望他能够收回成命。何善并没有丢下她,依旧拉着她的手,然而他并不敢看她。也许,他也怕在和她目光对触以后,会犹豫,会放弃吧?她这么爱他,如何舍得让他将来为了自己曾经放弃他的追求而后悔莫及?
于是洛清荷一如既往地只是淡淡一笑,带着些许悲凉:“夫君,容我仔细想想。”
“好。”何善也不想逼迫得她太紧。
夜里,洛清荷失眠了。
她想了很多人,先是洛夫贤,然后是洛温显……她对他们,终究还有父女和兄妹的情分。这是从小到大的,她无法轻易割舍。虽然何善说的只是疏远而已,然而洛清荷很明白,这句疏远,和一刀两断其实已经差不多了。
洛清荷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等她醒来,何善已经去上早朝了。
微微叹了口气,洛清荷也起床了。
她今天并没有呆在府邸里,而是走了出去。自从嫁给何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外面走过了。其中,也有些洛夫贤不太想见她的理由吧,可今天,洛清荷总是想出来透气,呆在宅子里,总是让她有一种被困住的感觉。很难过。
走在大路边,洛清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的清新气息令她心中的愁闷终于消散了一些。
可终究还是在的。
只是洛清荷伤感的是,她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朋友可以分享。从前的她,被困在洛家,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是何善。现在她嫁给了何善,却有些话再也没办法说出口了。她不是不明白,自己的爹,自己的兄长有多么不招人待见,可是,那都是她的亲人呐!
若是真的可以轻描淡写地一刀两断,该多么干脆,多么简单?
然而她就是做不到。
洛清荷茫然四顾,忽然眼角瞥到三个熟悉的字,不由得愣住了。
纳兰府。
纳兰府……是勇武侯的次子新开辟的府邸吧?她还记得,自己和何善之所以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还多亏了这位二公子与他夫人的帮助呢。杜明嫣……这个名字真是好久都不曾念叨过了,她与这个小女孩也很久不曾见过面了吧?
不如,去看看故人。
想到这儿,洛清荷便直接前去拜访。
偏偏她忘了拜帖,被门房拦住,也只挤出一句:“我是何御使的夫人……”
“什么何御使?不认识!”门房一出来,就不耐烦地抛出这句话。可刚刚说完,他看她精致的面容,倒也拿不定主意了。
“……你先等等,我进去问一下。”门房再次看了她一眼。
不得不说,洛清荷在洛家养出来的雍容气度占了很大的分数,哪怕她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女,但凡是头一回见到她的人,恐怕都会被她自然的一身风华气度所感染,不敢亵渎。这回,她的淡然气质也同样震住了门房。
门房不由得想,也许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份真的不简单呢?
于是他急匆匆抛下了一句:“你在这儿等等。”就跑了进去。
好在纳兰府也不大,门房很快通报给了侍卫,让人传话给杜明嫣。
“哪个何御使?”杜明嫣本来就好奇心颇重,倒也没有轻易打发那人,而是很感兴趣地道,“我出去看看。”
见到洛清荷,杜明嫣也愣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何夫人……快请进!”
洛清荷矜持地一笑,跟着杜明嫣走了进去。
二人坐在后院的花园中,一人一边相对坐下。
杜明嫣还没回过神:“何夫人忽然来找我,何事?”
洛清荷拘谨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有一个朋友,她有一位对她很好的……母亲,可是这位母亲在外人眼中,却并非我朋友看来那么好。如今我朋友嫁做人妇,夫家希望我朋友能够和娘家一刀两断,我朋友向我讨要解决的办法,我想不出来……你有什么主意吗?”
血脉亲情岂能一刀两断,女子没有了娘家,以后在夫家受了屈辱,还有谁会出来替她讨公道?——杜明嫣本直觉要这么回答。但她仔细地打量了洛清荷一会儿,不由得一滞,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却打了个弯:“古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合家不宁,何谈治国平天下?你那朋友的娘家与夫家的矛盾,当真不可以调和?”
她虽然已经明了了洛清荷话中的深意,却并未点明。
洛清荷迟疑半晌,道:“应该是难以调和的。”
杜明嫣立刻用鄙夷的语气道:“啧,我看啊,你那朋友的丈夫当真要不得!怎能让自己的内人为这些事情头疼脑热,他若是个男子汉,就该自己一力承担起来!”
“不是的!”洛清荷连忙道,“这件事情与我那朋友的夫君没有丝毫关系!只是我那朋友一直挂念血亲,到底是一世家人,这份亲情,如何可以轻易割舍的?”
杜明嫣怅然,心想若是洛家人的贪婪心能少一半,事情也不至于到如此不能调和。
可惜……“既然如此,那就是你那朋友的母亲出了问题。他们究竟为了什么矛盾闹到了这幅田地?不如这样吧,你回去以后,转告你那位朋友,若是问题在她的母亲,就让她好好地和自己的母亲沟通一番,不要为了毫厘的利益争吵了,否则传扬出去,反倒是成了京城里面的笑话。”
“是啊……若是没有那些贪心……”洛清荷迷迷瞪瞪地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什么,立刻站了起来,十分钦佩地行礼道,“我从前便常常听说纳兰夫人您年少敏慧,如今和您一番攀谈,才明白您的聪颖实在是世所罕见。今日点拨之恩,清荷铭记于心。”
杜明嫣微微一笑:“不必如此见外,请。”
“那我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