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连越激动了,“那现在呢,这孩子现在在哪里?”
马珍古怪地看了他几眼,或许是察觉她脸上的神情不对,郝连越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如果我没记错,这孩子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郝连熠心里一沉,他也不知道胸口那突然下坠的感觉为什么来的如此强烈,肃穆地看着马珍,他用近似于命令的语气问道,“会不会是你记错了,你先前不是还说没印象吗?”
马珍肯定地点头,“不会错,就是她。单看容貌我的确没什么印象,可这项链我不会弄错,当年还是我帮她收拾遗物的,这项链我记的很清楚。”
“那她是怎么……”郝连熠问不下去了。
“那孩子送来的时候身体就不大好,惊吓过度,再加上几天没吃饭,一直高烧不退,反反复复地捱了一个月,还是没能迈过那道槛儿,就这么没了。”马珍感慨地摇了摇头。
“乐雅!”郝连越慌忙将朝地上坐去的白乐雅扶了起来,却因为此时的白乐雅双腿使不上劲儿,连带着,把他也往下拽。
“妈。”郝连熠过来帮忙,与郝连越一左一右,将白乐雅架了起来。
马珍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三人,“这孩子的骨灰还在这里,你们……”
“带我去看看。”白乐雅说的异常坚定,现在,她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却惊讶地发现,她以为自己会痛不欲生,可充斥在心里的,却满满的,都是恨。
马珍领着众人朝孤儿院的后院走去,那是片杂乱且肮脏的空地,潮湿不说,还散发着阵阵恶臭。众人才朝前走了不到五米,就随处看见几只死老鼠,甚至还有几只活的从腿边蹿出去。
白乐雅不由得心里一紧,她的囡囡怎么可以被埋在这个地方?
垂在腿边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往日如一潭清水般柔顺的眼睛瞬间变的猩红且犀利。
“就是这里。”马珍将众人带向一处相对干燥的地方,冷冰冰地说道道,“孤儿院因为经费问题,无法购买墓地,在这里死去的孩子火化后都埋在这里。这块空地相比起你们刚才看到的,要干燥、整洁一些。”
她边说边在空地上走了几步,空地上长了很多杂草,虽然不大,却没有立墓碑之类的东西,全凭她的直觉在寻找。踌躇地徘徊了几步,她看着脚下,对白乐雅说道,“具体的方位我记的不是很清楚,大致应该是这里。”
她以身体为圆心,手指在身边划了一圈,看着白乐雅说道,“当年是老院长亲手下葬的,我收拾的遗物,因为是我到这里工作后处理的第一例死亡个案,所以我记的很清楚。不过,因为那孩子不是我负责的,所以我对她的音容相貌没什么印象。”
马珍似乎是在解释她先前为什么说不认识照片里的人,现在却又很清楚她埋在什么地方。
白乐雅神情涣散地看着绿油油的杂草,蹒跚地朝前走了几步,郝连越紧张地扶着她,两人走到了马珍身边。
白乐雅甩开了郝连越的手,蹲在地上,在青草上摸索着,仿佛是在抚着囡囡的小脸,只是入手不是她期待的细腻与温暖,而是微微硌手的冰冷。
“越,”她回头看着郝连越,严肃地说道,“我们把囡囡带回家。”
“好。”郝连越点头,上前扶起白乐雅,“我们先确定囡囡埋的地方,办好手续后……”
“不,我现在就要带走囡囡,我不能把囡囡留在这冷冰冰的地方,她会害怕,她会找妈妈。”白乐雅甩开郝连越的手,固执地蹲在地上,“现在,现在就把她挖出来,我带她回家!”
郝连越何尝不明白白乐雅的心思,他也迫切地希望将囡囡带回家,可先不说现在无法确认囡囡埋葬的正确位置,擅自挖开坟墓,那也是犯罪的。
郝连熠帮着父亲将白乐雅扶了起来,“妈,你和爸到外面坐一会儿,我带妹妹回家。”
郝连越扶着白乐雅离开后,郝连熠回头问着马珍,“这个范围里埋了多少人?”
“我不知道,不过每个骨灰盒上面都有名字,里面除了骨灰还有遗物,可以从遗物上辨认,只是……”
可是要打开骨灰盒。
这在马珍看来,是对死者的不敬。
“熠,真的要挖吗?”庚涛不确切地看着郝连熠,他到不怕承担法律后果,就是担心找不到正确的骨灰。
郝连熠也不多话,从墙角拿过两把铁锹,递了一把给庚涛,两人没有办理任何文书手续,青天白日地掘坟。
白乐雅与郝连越坐在前院的走廊上,温煦的阳光照在白乐雅身上,她却止不住地发抖,好不容易稳住了呼吸,冰冷的指尖又开始发麻。将手指蜷缩在一起,握成拳头,她紧咬着腮帮子。
“熠,你看是不是这个?”庚涛将自己挖出来的骨灰盒小心地捧到郝连熠的面前。
郝连熠却望向了马珍。
“不是,”马珍果断地摇头,“我记得是个棕色的盒子,而且,上面有院长亲自雕上去的玉兰花图案。”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声音哽咽起来,“这孩子一直很安静,痛的时候怕吵着同伴,她就拼命咬着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身体稍微好一点了,她就喜欢靠在老院长的怀里,老院长很喜欢这孩子。”
郝连熠心里一紧,对庚涛说道,“继续挖!”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白乐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分辨不出自己是在天堂还是在现实,只是隐约看着被光晕笼罩起来的郝连熠手里捧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陶瓷盒子朝自己走过来,橙色的光晕打在他的身上,似仙境一般,让她看不真切。
目光落在陶瓷骨灰盒上,因为常年的潮湿,陶瓷已经变色,上面有明显经过打理的痕迹,可即使是这样,还是能清楚地看到青苔的痕迹。她慢慢站了起来,朝郝连熠伸出了双手。
“囡囡。”她轻轻抚摸着骨灰盒,那黏糊糊的触觉像倒刺一般钩着她的手指,怎么也甩不掉。
来回摩挲着,她缓缓打开了盒盖。
骨灰很少,只有小小的一撮,白乐雅似乎看到了那个连走路都摇摆不定的小小身影冲自己“咯咯”笑着。捻了捻手指,她看着与骨灰放在一起的塑料袋,或许是因为骨灰盒密封的很好,塑料袋虽然已经发硬,变脆,却没有腐化的迹象。
“这是……”
“那孩子的遗物,她来的时候,除了那条项链,手上还戴了个银镯子,想是父母给的。”
白乐雅点头,“没错,这镯子是我给囡囡的,当时还是在唐人街订做的,上面还有她的名字。”她隔着塑料袋捻了几下镯子,突然问道,“怎么只有镯子,那枚戒指呢?”
她奇怪地看着马珍。
马珍摇头,“这些都是老院长经手的,我整理好后都交给了他。”
白乐雅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比起那枚戒指,她更在意这个骨灰盒。
郝连熠与庚涛的举动早就惊动了孤儿院里的人,自然有好事的通知了院长,可院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出面。想是想着后院里埋着的,都是没有亲人的孤坟,不会有人来追究孤儿院的法律责任,而她瞧着这群人,非富即贵,是她惹不起的主儿,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了,大不了等他们走后,再派人将后院重新整理一番。
直到郝连熠等人离开,马珍又忙完手里的事,孩子们开饭后她才回到自己的卧室。走到矮柜边,她从柜脚下抽出垫柜脚的硬纸壳,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拨开,看着躺在掌心的SIM卡,叹了口气。
拿出手机,换上新卡,她按下了通讯录上唯一的一个电话号码。
“喂,我是马珍,有人来取东西了……不,不是你说的那些人,是个女人……是,我知道了。”
简短的一句话,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重重地呼吸了几次,她迅速将SIM卡换了回去。
“马珍,快点,要收拾厨房了。”
“哦,好。”马珍隔着房门应了一声,将换下来的SIM卡攥在手里,镇定地走到厨房。
坐在烧开水的灶台前,她左右看了一眼,将手里的柴火扔进了灶台,看着被压在柴火下逐渐化成灰烬的的SIM卡,她神色凝重地松了口气。
白乐雅抱着骨灰盒,安静地坐在后排。
郝连熠通过后视镜看着身后的情况,终于硬着头皮问道,“妈,是直接回家,还是……”
“到墓地。”白乐雅生硬地回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没有任何仪式,甚至连个阴阳师都没请,一行人直接到了墓地,白乐雅选了一个最贵的双人墓,就把囡囡下葬了。
“乐雅。”郝连越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笨拙地站一边,怯生生地看着她。
“我没事,”白乐雅变的十分安静,“我买了双人墓,以后我死了,就把我葬在囡囡身边,我要陪着她。”
以罪人的身份,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