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朗出屋进院,正要舒活一下筋骨。林周氏带着两个丫鬟立在院门口,表情淡然看着他。
“新姑爷,昨夜睡的可好?”
“有劳二娘挂心了,睡的还行。”
余朗打量着这个被林瑜所仇视的妇人,看上去也挺像个大家闺秀。风韵尤佳。
“这些都是些日常的用度,你们几个送进屋里去。”林周氏对丫鬟吩咐着,又开着余朗,“不要太贪图一时的享乐,早些梳洗了,去见过林家的长辈。”
余朗和林瑜早晨去拜会过林家的各房亲眷,只是礼节上的相识。大部分人对这个新姑爷都很冷淡。余朗也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旧姑爷”,三十多岁的儒生,一脸书卷气,也有些洒脱。林瑜的这个姑父名叫胡瑛,乍一听如同女儿家名字。他只对余朗说了一句话,便让余朗认为他深不可测。
趁着二人独处机会,胡瑛道:“外甥女婿你似乎有事瞒着林府,昨日那些一看便知不是山匪而是出自官门。”
整个林府,也只有这胡瑛能一眼看穿恭尚才和韩臸的身份。
余朗正诧异间,胡瑛又道:“改日一起喝茶下棋。”
余朗与林瑜回院的路上,余朗一直在想这姑父会不会揭穿他们。不过担心也是徒劳。回到院子里,才伍和许生笑盈盈在那里等候,许生赶紧上前说了几句“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的祝福话讨赏。
二人并非只是为讨赏而来,还带来了从楚地矿井开采得来生铁打造的一把未开锋的长剑。
余朗将剑拿在手上便觉得有些粗糙,铸造工艺很一般。用力在院中青石上一劈,整把剑断成两截。
“当家的好大力气。”许生赞叹道。
“还有脸说,难道没有更好的打铁师傅吗?”余朗有些气恼,“铁是好铁,可如果只是这样的打铁工艺,恐怕我们也只能卖给别人生铁,把利润的大头拱手让给别人。”
才伍叹道:“当家的息怒。说起来城内好的打铁师傅本就不多,如今已经被监护府通通请去,连同允州周围的铁匠。若我们还要做铸铁的买卖,恐怕要从外地来请师傅了。”
余朗想做的并非是“铸铁的买卖”,而是要铸造大批兵器,“卖卖军火”才是最赚钱的行当。
不过他也知道不能勉强,毕竟要打造兵器不仅要有好的打铁师傅,更要有好的“铸方”,生铁中加入其他辅料和合金都是要有严整比例的,要打造一把剑不难,要打造一把吹毛断发的宝剑便是难上加难。
吃过早饭,公孙让像是上班一样出现在余朗的院中。
余朗记得官所的事情,叫上公孙让一起出了门。余朗已经向于邵问清楚,这于旃儿虽然不是于邵的亲姐姐,却也是于邵的堂姐,于家人丁单薄,虽然到了于显忠这一代有所好转,于显忠女儿多,却只有两个儿子,长子于铮是于邵的父亲,次子于凉也只有一个女儿,便是于旃儿。
余朗带着公孙让从林府大门出来,远远便见到一个熟人,便是孙乎伤。
“余老弟,久违了。昨日跟着我家少主不便说话,今日来请你喝酒。”孙乎伤大大咧咧走过来。
公孙让知道这孙乎伤乃是蜀王的人,有些警惕道:“难道请喝酒还要你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请?我们楚王府请不起这顿酒?”
孙乎伤登时脸色就变了。
余朗知道这些武夫脾气大,一言不合就会动粗,连忙说和道:“今日由小弟做东,请两位一起喝酒,莫伤和气。”
孙乎伤冷哼一声道:“看在余兄弟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
街上乱哄哄的,官兵成群结队来来往往,这令余朗想起当日楚王登位,也是如此人心惶惶的情景。
“发生了何事?”余朗问公孙让。
公孙让摇摇头道:“不知监护府发的什么疯。”
上午刚过半,孙乎伤和公孙让以为余朗会请他们去一家酒楼喝酒,没想到直接带他们到了允州最大的官妓院“青云坊”门前。这青云坊位于城中名胜婷花湖畔,可说是风景雅致。只是大早晨的并不见客人。
孙乎伤带着质疑的口吻问道:“余兄弟,你想喝花酒今晚老孙怎样都会奉陪,可现在晌午未过,这还是官所,你知道这等地方的姑娘都是清高的很,我们这等莽汉也不是说进就进。”
余朗知道孙乎伤是个直性子,有一说一。当然去青楼找姑娘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在官妓院的**,不是有钱就可以共度春宵的,除非文采斐然,而且还要让姑娘看上眼。像孙乎伤这样的武夫,让他去舞文弄墨比杀了他还难过。这也是官所为何吸引不来中下阶层消费的原因。
余朗笑道:“今日我们进去只是喝杯水酒,至于姑娘,权当陪客吧。”
孙乎伤嘿嘿笑道:“说的也是,上午来这等地方,除了喝喝酒,也做不了别的。”
三人一同走进青云坊,里面安安静静,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有人吗?”余朗开声问道。
一个衣着松散的妇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几位客官,你们怎的这时候来光顾?”
“难道这里有规定说,上午不营业?”余朗笑看着这斯文的“老鸨”。要说官所的老鸨可比民间青楼的老鸨更加有修养学识,至少不会令人看一眼就往三教九流的方面去联想。
“这里刚换了东家,这几日等着接收,给姑娘们放了几日的假。你们请回吧。”老鸨说着便要进去继续睡。
“我们只是来喝杯水酒。”余朗从怀里拿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有劳了。”
那老鸨以为自己大白日捡到金子了,一出手便二十两,也算相当豪气了。且三人言明了只是来喝杯酒,又不用姑娘作陪,银子在手,没有不揣进兜里的道理。
“那就随老身来吧。”
老鸨带着三人上了楼,寻了一雅间坐下。因为这里不久姑娘们放假,连杂役和婢女也都放了假,老鸨亲自倒了酒,只是拿出几个小菜,并无其他招待。
“几位客官,若你们还要别的酒菜,老身这就去知会酒楼做好了送来。这几日这里清静,厨子们也都回家休息去了。”
“不用。”余朗客气说道,“老姐姐,有件事情想问问你,这几日你们可有新的姑娘从教坊那边过来?”
“你们……不是不用姑娘作陪?”
“只是问问而已。”
老鸨这才放下心道:“其实这里每年都会有不少姑娘从教坊来,出出进进的,新来的一批,这两日陆续有来,今天上午便是最后一批。”
“那可有一位名叫于旃儿的?”
“你说的是旃儿小姐啊。昨日已经从教坊过来了,旅途劳顿,正在屋里休息。”老鸨突然有些担心道,“这些新来的姑娘,你们可不是说见就见的。”
“只是问问而已。我们是来喝酒的。”余朗说罢便招呼孙乎伤和公孙让喝酒。
老鸨转身出了雅间门,余朗借口出恭也跟了出来。老鸨看着余朗问道:“客官还有事?”
余朗笑道:“其实,在下便是这青云坊的新东家。”
老鸨一惊:“可有凭据?”
余朗将昨日吴兆荣给他的那封纸拿了出来,老鸨看过后笑道:“这就是了,新东家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姓余。”
“余当家的大驾光临,老身有眼不识泰山。罪过。余当家来了就好,老身也好将这些姑娘的籍书给您,就算完成交接。老身也功成身退了。”
余朗听老鸨有隐退之意,道:“这位老姐姐是要回乡颐养天年了?”
“不是。通常转了东家,东家新气象,总是要将老人送走的。”
余朗恍然道:“老姐姐多心了,在下对这行当一窍不通,还要老姐姐你帮忙照应。”
“那就谢余当家的了,老身这就去给您拿籍书。”
所谓籍书,便好比是这些官妓院姑娘的“卖身契”,卖身契和籍书同样都在官府留底,即便是她们逃走了也是“黑户”,过关卡没有路引,被抓回来动辄要被问刑拷打。因而这些姑娘通常也不敢逃走。
而官妓院的籍书与民间青楼的卖身契又有不同,卖身契通常只有一份,只要姑娘赚了钱将卖身契赎回,自己也可以去官府除籍为良,但官妓院的不同,因为他们本就是犯妇,教坊教习她们琴棋书画花费了银钱,她们要赎身要先从教坊那里赎籍,赎籍后籍书才在官妓院这里。官妓院再开出一个固定的“赎身价”,虽然不是很大,但也够这些姑娘将大好的青春葬送在这烟花之地。
“老姐姐先不急。我可否去见见这位旃儿小姐?”
老鸨有些为难,不过还是点点头道:“余当家的要见,自然是可见的。”
于是带余朗到了二楼一屋门前,老鸨敲门问道:“旃儿小姐,可睡醒了?”对其他的姑娘称之为“姑娘”,对于旃儿称之为“小姐”,可见这老鸨对于旃儿也很尊重。
“龙妈妈?进来吧。”里面传来一清脆女子的声音。
老鸨开门带余朗进去,余朗便见到于旃儿,远山黛眉,婉笑嫣然。不过见到一个陌生男子进房脸上马上露出惊慌之色,转过身去。余朗已经从于邵那里了解了于家尤其是于旃儿跟吴兆荣的过节,心说这于旃儿虽然只有十七岁,却已经是倾城的小主,也怪不得吴兆荣会因妒成奸。
“龙妈妈,怎带一陌生男子进旃儿的房间?”
“这可不是什么陌生男子,乃是我们青云坊的新东家,余当家的。”
于旃儿面上神情这才稍稍平复,转过身裣衽行礼,有大家小姐的风范。
“旃儿给余当家的请安。”
“嗯。”余朗点了下头,对老鸨道,“龙妈妈,你先出去招呼我那两位朋友,我有事情跟旃儿小姐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