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孟成良手中有货,林致义多留了一个心眼,问道:“不知孟兄弟此行允州,运的是何货物?”
“药材,还有茶货。”孟成良叹口气道,“药材如今楚地紧缺,卖的价好也顺。可惜那三万斤茶叶,装船的时候部分浸了水,有四千多斤受潮,楚地的茶商来看货的不少,但一听闻有部分茶叶受潮,个个便打了退堂鼓没了后音。伯父准备将这些茶叶暂时寄放在允州的库房,等与我回家办完了家事,回头再来卖。”
“若茶叶受潮不马上处置,等过些日子恐怕会令更多的茶叶牵累。”林致义经营茶叶多年,对茶叶的习性了如指掌,“不知道孟兄弟的这批茶叶,可是今年的夏茶?”
“正是。”孟成良道,“我们这些做行商的,不比你们坐商自在,走万里路吃千行饭,有什么货物便经营什么货物。这批夏茶乃是产自岭南理县,品质优良,可偏偏……唉!”
林致义喜出望外,本来林记茶行便苦无货源,虽然这批三万斤的茶叶满足不了需要,但总算能解燃眉之急。林致义急忙问道:“不知道孟兄弟的这批货物在何处?为兄不才,家中便是经营茶货生意,若这批茶叶的品质尚还说的过去,我们可以一次全部收下,也免得令孟兄弟凌州和允州两地来回奔波。”
孟成良无奈道:“这批货物现就在外城的一处货仓,不过这些事是由伯父做主,我这个做晚辈的不好僭越。现在伯父正在楼上与本地的一名客商谈,若是成了,恐怕也帮不了林兄台你的忙。”
说话间,果然楼上一个接待宾客的房间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中年人,其中一个林致义认得,正是允州四大茶行之一南福茶行的大掌柜福应言,离的也不远,只听福应言对那孟成良的伯父孟鼎宽说道:“孟掌柜,在下给的价格已经很公道,你回去考虑一下。告辞!”
林记茶行缺货,同样其他的大茶行也缺货,这都怪林瑜半途杀出,截住了很多货源。林致义本来想看她如何将货烂在手里赔的一干二净,没想到她居然可以迎着楚地新政令的东风,变成楚地商界赤手可热的人物。其他的茶行不惜重金收下她手中的货,林记这面就比较倒霉了,本身与林瑜的关系就很尴尬,也就没了这个大供货商。才有了今日的困窘。
天无绝人之路,林致义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既然南福茶行出手了,林记没道理错失良机。孟鼎宽送走福应言,走到这面来,对孟成良道:“贤侄,夜也深了,带着你的相好我们该回住处了。”
孟成良起身引荐道:“伯父,这位是林记茶行的三掌柜林致义。林兄台,这位便是我的伯父孟鼎宽。”
林致义起身跟孟鼎宽行礼:“见过孟掌柜。”
“原来是林记的人,是否见过面?前些年曾跟林记的林致召有过生意往来。”
林致召是林致义的大哥,也就是林瑜的父亲,林记茶行的大掌柜。
林致义并不记得见过这孟鼎宽,不过他可不想错过这熟络感情的机会。林致义道:“前些年在下随兄长经营,便在一旁见过孟大掌柜。”
“原来如此。怪不得面善。”孟鼎宽上下打量着林致义,生意人的习惯,见到一个人就好像见到一件货品,非要看清楚了才行。
林致义与孟鼎宽寒暄几句,不由问道:“不知道南福的福大掌柜可与孟大掌柜谈成了生意?”
孟鼎宽愤愤不已道:“三万斤新茶,我只开价白银两万两,林掌柜也是做茶货买卖的,自然知道现在的行情,这价格至少比市价低了三成。就算刨去那几千斤受潮的,那姓福的也有得赚,可他偏偏还要跟我压价,说要以往年的价格来收。这不是诚心要我喝西北风么!”
林致义心说南福有林瑜的天任茶行这个大供货商,自是有恃无恐,见孟鼎宽急着走出货急,自要大幅度压价。这已经是茶行不成文的规矩。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几大茶行联起手来也做不了主了。
林致义道:“三万斤新茶,如果品质尚可,即便有受潮的情况,两万两的价格也是不贵的。”
孟鼎宽像是找到了懂行的人,道:“还是林掌柜的公道。”
林致义道:“不知道孟大掌柜的这批货现在何处?若可以,林记可收了这批货,自不会怠慢了孟大掌柜。”
“如此。”孟鼎宽哈哈一笑道,“林掌柜的也是爽快人,明日便去我在外城的货仓,查验一下货。不过明儿个头晌我要处理一些药材买卖的尾事,时间可约在下午的申时。林掌柜你可要准备好货银,最好我们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和家侄也好趁早了了心事,赶回凌州。”
……………………
一宿的逍遥快活,林致义春风得意马蹄疾。林记的大掌柜病重,这个继位人的人选还没定下,如今林记遇到了空前的麻烦,谁能解决谁就是大功臣,林记店铺的那些掌柜和伙计就信服谁。指望林记大掌柜的那个小娘子小嫂子?怕她还撑不起家业。
第二日,林致义对昨晚与孟鼎宽谈生意的事情对二哥林致杨只字未提。到了下午,临出门的时候他只是带了林记的一名帐房,名叫成连九,又带了几个伙计。也不说出门做什么,匆忙往外城而去。
到了约定的货仓,里外有不少人在帮忙晾晒茶叶。林致义走进去,正好遇上孟成良,孟成良道:“林兄台,你可算来了。”言语间颇为着急。
“为兄我好像并未迟了时辰!”林致义道。
孟成良道:“今日又收到家信,说是父亲病重,伯父中午提前赶回凌州。留下小弟在这里与林兄弟谈好这笔生意。”
林致义心说你伯父应该是赶回家争家产去了,留你这个傻瓜在这善后。不过他也不能言明,笑问:“不知道可否看一下这批货物?”
“这些便是其中一部分!”孟成良指着院子里晾晒的茶叶,“这是其中一部分受潮的。”
林致义叹气道:“看来孟兄弟你对茶货生意不太熟悉,茶叶受潮,被日头这一晒,茶叶的品质便降低了许多,入口的滋味也会淡了不少。”
“果真?”孟成良大惊,赶紧叫人将茶叶收拾起来。又带林致义进了货仓,去查看其他的茶叶。
林致义进了货仓,只见货仓里满满当当全是茶叶箱子,浓重的茶香味。通过气味便能分辨出是新茶,这孟成良没有欺骗他。货物太多,今日只有他一人来,他更关心的还是那些受潮茶叶的情况,只是粗略地看了看这货仓中茶叶是否也有受潮的情况。
“不知道那些受潮的茶叶,可是摆放在这里?”
“自然是要分开放,免得这些好茶变成坏茶。”孟成良又带了林致义去了另一个小一些的货仓,里面的茶叶都是受了潮了,虽然大部分已经干了,但如果不及时处理,里面的茶叶很快就会发霉,到时候便一文不值。
林致义对这批茶叶很满意,即便是浸了水的茶叶,受潮的情况也不重,偏偏价格又低廉的很,新货如果南福茶行的福应言要来看看,肯定不会固执的压那么狠的价。有时候眼见为实,这些行商经营的货物种类多,对每一种货物都只是一知半解,以为茶叶受了潮一定价格低,其实受潮轻的话,经过处理会跟没受潮的差别甚微。
不过脸上林致义可不能表现的太满意:“孟兄弟啊,你这批茶货……受潮挺严重啊。”
孟成良叹口气道:“这点我们又怎会不知,不然也不会以这么低的价格出售。”
林致义道:“孟兄弟,恕我说一句,令尊翁病重,你应该早些回去侍奉榻前,否则会被一些人得了你的家产,到时候便得不偿失了。”
“林兄台是说……”孟成良一拍大腿,“是啊,这点我如何没想到。家父与伯父一同经商起家,若是父亲有三长两短,伯父便将家产窃夺了去。我回去晚了可说是毫无所得。多谢林兄台提醒!”
林致义道:“这批茶叶,有些受潮,恐怕不太好卖,更不能久拖,秋后多雨,等下了霜,这批茶也就不值钱了。”
孟成良道:“林兄台也不用多说,若是林兄台诚心想要这批货,便以一万八千两的价格售予林记。”
“孟兄弟果然是爽快人。”林致义道,“我马上叫伙计去清点茶货,若数目对,今下午便可结清了货款,孟兄弟也好早日赶回家中,侍奉父亲于榻前。”
林致义见这孟成良为人爽快,又与他同是青楼常客,可说是酒池肉林见真情。叫一众伙计去清点了箱子,按照一箱四十斤的比重,过了一刻,便得到汇总,茶货数目符合。
“如此,孟兄弟与我一同去取了银钱。签订了这买卖的契约。”
林致义身旁的帐房成连九道:“三老爷,这事情是不是回去跟二老爷商量一番?”
林致义板起脸色道:“商量什么?二老爷能当家,我这个三老爷就不能当家了是吗?”
成连九不敢再多说话。
林致义让成连九和几个伙计留下来看着货,与孟成良去林记取了银钱签订了契约,孟成良便赶着在天黑城门关闭前出了城,急忙往南边的凌城而去。
直到天黑,出去找货源的林致杨才风尘仆仆的回来,刚进林记,便听说林致义私下找人去买了三万斤茶叶。
“你做事为何不和我商量?”林致杨有些气恼地看着三弟。
林致义没好气道:“现在大哥病重,你我应该一条心才是,如果被大哥那个小媳妇抢了家产,你我在林家还有地位可言?”
“快,带我去看看那批货。你这般着急便收了货付了银子,别出岔子才好!”
一行人心急火燎地出了内城,到了货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打了灯笼到了货仓,成连九和那一班伙计还在看着货。
“都说了没事!”林致义一脸不以为然。
林致杨人老持重,进去查看过货物,那四千多斤受潮的茶叶果然情况不是很严重,妥善处理便可与旧茶无异,不至于亏钱。但看过那写没有受潮的,情况就不太乐观。除了外面一层茶箱里是上好的茶叶,里面的茶箱居然只有外面一层是茶叶,里面竟然全部都是草。
“怎……怎么会这样?”看到自己买来的上好茶叶变成了草,林致义整个人都快崩溃。上去查看了其他的货箱,竟然十有八九都是“草箱”。
“你啊!”林致杨指着林致义恨其不争道,“光想着如何立功,就忘了做生意最关键的,就是要谨慎!”
林致义没想到看似老实的孟成良居然是这种人,难道他被他伯父给害了?
在林致杨的逼问之下,林致义将与孟成良和孟鼎宽认识以及交易的全过程说了,林致杨原以为简单的一件事,会被弄的这么复杂,又是要夺家产的又是抢清倌儿的,就好像一部杂剧一样。
“老三哪,你是遇上千术高明的人。用受潮的茶叶和家中之事转移你的注意,就是为了不让你细心去查货。又知道你性急讲义气。能让你一个经商多年的人上当受骗,他们花的工夫实在是不低啊,可怜你还相信那个姓孟的!”
就在二人说话间,外面进了一群人,打着火把吵吵嚷嚷的。
林致义和林致杨从屋子里出来,问道:“发生何事?”
只见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林致杨认得,正是南福茶行的大掌柜福应言。
林致义问道:“福大掌柜,您为何在这里?”心说拿到这福应言也被骗了?心中稍稍好过一点。
“我为何在这里?应该问你们为何在这里才是。那个姓孟的呢?我是来找他收货款的!”
“收货款?”林致义有些不太明白,这些货不是孟家伯侄的吗?关他福应言什么事?
福应言道:“那两个姓孟的,真是俩怪人。买了我五千斤茶叶,好么,直接推池塘里去了。我就奇了怪了,想喝茶也不用拿整个池塘的水来泡啊!还说今天交货款,人呢?”
“原来昨晚他不是要将茶叶卖给你?”林致义惊问。
“昨晚上说今天交货款,我还安排了人看着,防止他将这些茶叶运走。现在不用问了,你们将这批茶叶买了是吧?那就交钱吧。签好的契约,五千斤茶五千两银子!”福应言拿出一张契约,白纸黑字的确是孟鼎宽签下的。
林致义怒道:“我们受了骗还要给你货款,这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我们去官府说。看官老爷挺谁!”
林致杨人老持重,打圆场道:“福大掌柜,林记和南福一直相安无事,这事情我们会负责。回头我叫人将银子给您送去。”
“这才是人说的话!”福应言道,“我就回家等林二掌柜的消息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仁义不在……哼哼,那就官府见了!”
送走福应言一伙人,林致义愤然道:“原本这姓福的见了我们和和气气的,如今知道大哥出事,我们今年又没有茶叶交货。便想将我们赶尽杀绝!”
“同行如敌国!这点道理你不懂吗?”林致杨道。
“不行!我要找那姓孟的算账,他走的那么急,他的那个相好才娴一定还在婉月楼没接走。我这就去寻她问清楚这小子的身份居所,就是到凌州去,也要让他好看!”
林致义说完便奔出门去,林致杨追都来不及,只好赶紧问了婉月楼的地址,一同跟了去。
林致义一头冲进了婉月楼,正好撞进门口老鸨的怀里,那老鸨惊魂未定,摸摸胸口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林三老爷。您这性急的也不用这么急着来吧,秋涵的门不是天天为你留着么!”
“我不是来找姑娘的,我找那个姓孟的!”林致义怒道。
“哪个姓孟的?”
“就是刚为才娴赎了身的那个!”
老鸨恍然道:“原来你说的是孟效齐孟公子啊,人家正在楼上跟才娴快活呢,过了今晚,他们可就比翼双飞不再回婉约楼来了!”
“孟效齐?不是孟成良?”林致义整个人呆滞在当场。
这时候林致杨也急忙赶进婉月楼,原本是怕他闹事。听林致义说完来由,林致杨问那老鸨道:“可知道昨日那孟公子的下落?”
在林致义的描述下,老鸨才明白了林致义要找的孟成良是哪个人。老鸨叹口气道:“这事情,林三老爷你可做的不对啊!”
“我做的不对?”林致义冷笑,“你知道什么就说我做的不对?”
老鸨叹道:“人家那位孟成良公子哪里是什么凌州来的行商,他乃是京城吏部孟尚书家的公子,本身也是五品的军统老爷。年前去凌州上任路经楚地,认得了宁诗姑娘,本来是许了终身的。后来可是林三老爷你花钱买通了龟公给宁诗下了药得手的。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老鸨这不提还好,一提林致义便想起来了,他欢场最得意的就是给一个心高气傲的才女石女下了春药然后得了那女子清白,后来那女子便不出门见客,郁郁寡欢重病一场。使得他想继续去再续前缘也不行。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得罪了那孟成良。
“那宁诗姑娘呢?”林致义紧忙问。
老鸨道:“幸好人家孟大人不计较,昨日已经将宁诗姑娘赎了身派人送往京城去了。”
一边的林致杨手发颤地指着林致义道:“孽障啊!本来还要寻人家报复,人家堂堂官老爷,没将你下狱已经是宽待你了。损失了这两万多两银子就当是给你自己赎罪吧!幸好我早就与岭南的茶商谈好了条件,夏茶我们进不到货,秋茶这一两日便会运来允州。这两日你就老老实实看着生意,再出去惹是生非,没人帮得了你!”
林致义怔立当场,当初花了三百两银子便风流一场,而今却要赔上两万多两银子,还没处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