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张离听许生提及他弟弟,心中怜悯,原本要收下那三文钱也不收了,说道:“先帮你垫上这一旬,过几日还我。”
许生不置可否,张离未再勉强他,转头打量了一下余朗和林瑜,男的书生打扮但衣料实在普通,女的身上的衣服倒是好料子,便心中料定余朗是林瑜这位大家小姐的管家或是跟班。
“二位要找何等帮工?”张离问道。
“搬搬抬抬,力气要大一些,干粗重活。”余朗瞥了许生一眼,这话好像是故意将许生排除在候选名单之外,“我们先请一两个人,如果需要,回头再多请几个。”
张离指着许生道:“也就是他这种不行是吧?”
许生不屑道:“不干就不干,谁稀罕!”
张离继而问余朗道:“现在都在吃晌午饭,人在工馆里,我给进去问问,不知道请多久,工钱方面如何?”
余朗想了想,现如今城里出大体力的工价是一日十文钱,换成一个月就是三百文,一两银子跟铜钱的官价比例是1:1000,大体力活一个月就能赚三钱银子。
“那就五钱银子一个月,不知道会请多久,不够一个月的部分我们按一个月算。”余朗道。
“多少?”一听说一个月有五钱银子拿,许生瞪大了眼睛走上前,“五钱银子一个月,这么好的买卖,不用找别人了,我干!”
“别捣乱!”张离怒斥,“人家都说了是要干粗重的活,你那身子板能受得住?本来就像个病秧子懒懒散散游手好闲,帮工馆打架受点伤就更像个没翅膀的苍蝇,嗡嗡嗡讨厌!”
“噗哧!”许生的妹妹,原本正要走的少女突然掩口笑了起来。
许生怒道:“小楠,你没听出来这胖子是在骂我?你居然还笑?”
“人家张离形容的可一点没差,平日就游手好闲的,除了会像个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叫,真不见你做了多少事。”面对是自己的二哥,这少女说话同样不留情面,笑盈盈说道。
许生嚷嚷道:“不行,今天这活我还接定了,不管多重的体力活,只要一个月给五钱银子我都干。”
余朗无奈笑了笑,这许生也真是不识时务,他的那没遮拦的性格根本不适合让他跟着去做买卖,嘴巴大容易坏事,有意刁难他,可他偏偏热脸贴冷屁股,赖上了。
“要我们聘请你也行。”余朗指着那边还在卸粮船的人道,“看到那些麻袋没,若你能一下子抗两袋子米上岸,中间不许停顿,我就雇你。”
船上的米袋都是大麻袋,一袋子米百十斤上下,两袋子一百六七十斤,就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力士也未必能扛得动,更何况他一个许生了。
许生意志满满地走到粮船那边,船家那边见是个苦力打扮就没阻拦。许生用尽力气将其中一袋米摞在另一袋米上,咬紧牙一使劲,两袋米纹丝没动。
“二哥,别搬了。”
少女担忧地跑过去,拉着许生想阻拦他,没想到许生倔脾气上来,喝道:“现在大哥不在了,我不干活爹娘谁养,弟弟的药费哪来,你的嫁妆谁给置办?走开!”许生一把将自己的妹妹甩开。
此时许生双眼冒着红光,双手抓着麻包。“啊!”大喝一声,两包米居然被他死命提了起来,抗在肩膀上,一步步往岸上走来。旁边那些散工原本在抗米,见到许生这发狠的模样,都觉得不可思议,停下手看着,拍着手叫好。
余朗没想到这看似懒散的许生有如此大力气和爆发力,那股子狠劲令他心里发颤,不发威像只病猫,发起狠像只雄师,像个做大事的人!
许生扛着两袋米到了岸边,也许是实在没力气再平稳地放下,忽的将两袋米推在地上。“砰!”下面的一袋米袋子破开一道缝隙,白米洒出一堆。
“喂!这样算不算请我了?”许生喘着粗气,看着走过来的余朗。
“喂!你是哪家短工馆的?”负责卸船的米行掌柜走过来,一把抓着许生的肩膀,“怎么搬的米,洒了这么多怎么交货?赔!”
“赔?”许生心中一惊,这一袋米价值四五钱银子,他就是辛苦搬货两个月也赚不出来。
许生的妹妹赶紧跑过来,哀求那米行掌柜道:“掌柜的开恩,我二哥也是帮你们搬米,我们这就帮你们装好米缝好麻袋,求你别让我们赔。”
“短工馆有短工馆的规矩。”米行掌柜得理不饶人,“货物毁坏了要赔,你这么把米洒出来,再装好就掺了沙子,掺了沙子的米如何卖的出去?”
余朗笑着走上前道:“错不在他,在我,是我让他去搬的这米,钱也由我来赔。”余朗将前日卖天灯所得的银子拿出来,照价赔偿。
等那米行掌柜走了,张离问道:“这位官人,这些米我找人给您送回去。”
“不用了。就送给这位姓许的小兄弟好了。”余朗笑着拍了拍许生的肩膀,“是条硬汉子,敢承担。想赚钱让一家人不愁吃穿就跟着我好好干,不会亏待你。”
“谢谢这位大官人。”许生的妹妹兴奋地说,“二哥,这位官人看得起,好好做事,别再惹是生非了。”
少女见地上洒着很多米心疼,想用藤篮去装,装进去才发现藤篮有缝隙,米又撒了出来。张离道:“别盛了,回头找人给你送家里去。”
“嗯。”少女点点头。抬头看到余朗还在看着她,脸一红重新低下头,站起身,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了。
……………………
有了许生这个帮手,出门做事也方便了许多。
余朗和林瑜先带他去钱庄兑换银子,到了钱庄,余朗刻意让林瑜和许生在外面等候,独自跟钱庄掌柜进了内堂。拿出一块十两重的金饼,那钱庄掌柜马上认出金饼上面有楚王府的印鉴和编号。这也是余朗不想让林瑜和许生知道的原因。
“这位客官,您……您……”拿着金饼的钱庄掌柜手都在发颤。
“不用担心这金子来路不明,我相信楚王府的金子都是有出处的,拿编号去一核对就知道是不是失窃的。”
钱庄掌柜忙不迭点头,其实这时候的钱庄都是官府托办,不收存款也不放贷,更不发行银票,只负责兑换银子和铜钱,很少有用金换银,尤其还是楚王府的十足金子,难免令钱庄掌柜惶恐。
“把金子兑换成银子,我们有要事要办,如果你给的银子足秤,回头还给你生意做。”
金子在市面上流通的很少,但在金器和首饰的需求量上又很大,使得这些钱庄收到金子之后都不会上缴官府,而是私下熔铸交给金铺从中渔利。因而金银的兑换比例也比官价高几分。
钱庄掌柜仔细秤了金银,因为是楚王府的十足金,钱庄掌柜更是连兑换的手续费都没收。十两的金饼兑换了二百三十多两银子装在匣子里有十几斤重,钱庄掌柜将木匣交给余朗,陪同一同走出内堂。点头哈腰表示以后有金子希望还来关照,显然当余朗是“便衣”的楚地官员。
“拿着!”余朗将木匣交给许生,许生没想到小小的木匣有十几斤重,差点没拿稳脱手。
“不会连这点东西都搬不动吧?”余朗冷冷看着他。
“不会。”许生一脸嬉笑,“这点相比刚才那两袋米真是小意思,不费力。”
从钱庄出来,余朗和林瑜进了几家茶铺谈收购的事,每次都让许生在外面等候,余朗和林瑜会自行拿木匣进内堂,许生对自己的两位雇主心中打鼓,不知道他们是何关系。说是夫妻不像,女子的头上没盘起发髻,说明还没成婚,说是主仆也不像,这姓余的好像事事都自作主张不跟女人商议,女人也丝毫不过问,对姓余的男子也颇为敬重。
“就这家了。”在一家名为“天任茶铺”的铺子后堂,余朗让林瑜跟茶铺的原来东家签了转让合约。花费八十两。
说是转让,其实也就是转让茶铺的招牌和货物,本身茶铺的铺子就是租来的。余朗看中这“天任茶铺”,是因为这里的铺子租约还有半年,后院还有一个不小的货仓能堆放货物,本身据林瑜说这茶铺是城里的老字号,只是近年来才衰落,这样的招牌有一定的价值,容易跟外地的茶商接洽。连同转让的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掌柜,名叫才伍,人很憨厚,本又在茶行做了多年掌柜,可以帮忙张罗。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余朗和林瑜又去盘下一家名为“李记”的经营楚丝的布店,花费六十两,主要是店里根本没什么货物,只有两匹发烂的陈年楚丝,而今年的生意要过两个月才能做,而这楚丝店的掌柜余朗没有留,因为这家伙一看就贼眉鼠眼,进屋的时候就发现他在翘着二郎腿剔牙喝茶,很不稳重。余朗经营楚丝也是求短线收益,不打算长做,房屋的租约不长,只到年底,也足够。
谈完茶铺和楚丝店的转让,剩下的就是跟茶商和楚丝收购商接洽,不过这一日已经到了黄昏,要接洽也只能等来日。余朗不想拖时间,兵贵神速,如果楚王府一旦放出消息,这笔生意就做不成了。
“就是这里。”余朗和林瑜带着许生到了草庐门口,余朗对四下张望的许生道,“认清楚门,明日早些过来,辰时过了没见你影你也就不用来了。”
“明白。”许生陪笑道,“那工钱呢?”
“工钱月底结算。白送你一袋米了,这个月全家人不会饿死吧?”余朗皱眉道。
“可是……我弟弟的病……”
余朗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差不多有一钱多,丢给他道:“当预支工钱了,月底发工钱的时候扣除。”
“好好好。”许生摸着银子兴奋异常,突然一愣问道,“今天完啦?不是有重活要做吗?”
“想做重活?要不让你去抗几块木头再回家?”
许生大惊道:“不……不用了……我这就回家……再晚城门可就要关了。”说完像是溜走了一般,很快没了影。
回到家,林瑜去生火做饭,余朗想去给柴大叔买点药回来,刚开了院门要出去,只见韩第一脸愁容地站在门口,见到余朗又笑逐颜开。
“韩先生?怎么……你又来了?”余朗没想到这韩第竟然一日一来,照理说现在世子显刚当上楚王,他这个未来楚相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做。
韩第心急火燎地进了门,落座在小板凳上,带着几分哀求道:“余先生啊,这次说什么你也要出山一回,就当帮帮我家王上和楚地的百姓。”
林瑜在厨房听到有人来,探出头见是昨日来送钱连茶都没喝的老先生,幸好这次她烧水烧的早,茶本来是准备给余朗喝的,现成的也就端了出来。林瑜恭敬递上茶道:“老先生请喝茶,小女子不晓得老先生是何身份,失了礼数还望见谅。”
“啊?”韩第一愣,马上明白余朗没透露他和公子显的身份,“余夫人多礼了,昨日在下代我家公子来给余先生送礼物,走的匆忙,海涵,海涵!”
林瑜更加不明白这老先生是何来意,前后来过好几回了,每次都是来的匆忙走的匆忙,昨日来送礼一下子就送了那么多金子,很可能是显贵之人。她知道这时候余朗和这老先生有事情要谈,只好先行回避。
见林瑜回了厨房,余朗才试探问道:“韩先生,不会是……楚王出了什么事吧?”
“这倒没有。”韩第的一句话令余朗放了心,只要楚王还没事,楚地就不会陷入动乱,他还可以安稳地做他的生意。
韩第继续说道:“只是昨日余先生跟我说的那些道理,就是出售‘经营权’的事,你也知我一介书生,对昨日听到的事本就一知半解,加上现在楚王麾下没有一个能办大事的人,所以……恳请余先生帮忙我家王上,将这出售‘经营权’的事情办好。”
“在下也说过,真的是无心为仕途奔波。”
韩第急迫道:“可是,如果没有先生你的帮忙,这经营权的事情很难进展下去,我家王上能否名副其实地掌管楚地,就看这事是否能办妥了。”
余朗心想韩第说的也是,如果经营权的事情不能落实,楚王也就是没有财的诸侯,养不起仕,渐渐地也就被监护府完全取代了他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事情不能落实,余朗的那些生意经也是白搭。
余朗道:“韩先生,您看如此如何?在下今夜为楚王写一份详细的计划,将这事情如何准备,如何开展落实,如何面对落实后的突发情况详细写一份计划,明日韩先生交给楚王照这份计划来做,您看如何?”
“啊?”韩第笑逐颜开道,“余先生不愧是高人,这都能想到,不过……余先生确定能将这计划写的面面俱到?”
“能否面面俱到明日韩先生便知。”余朗笑道,“不过明日一早在下就要出门办事,韩先生只需派一名随从来将计划取回便可,如果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来探讨一番。”
韩第感激涕零,拱手相谢道:“那苏逐是个没骨气的孬种,不过他唯一的贡献就是将余先生荐与给我家王上,余先生如此为我家王上出力,应该让我家王上为先生封下爵位,就算先生不愿为楚王为官,也可获得封地封赏。”
“不必了。”余朗笑道,“其实呢,楚王只要将在下当作一个‘顾问’就可以。”
“顾问?”韩第不解地看着余朗。
“就是有事情来相问的意思,如果楚王遇上事情,随时可来一同探讨一番,在下能尽力的地方便尽力,不能尽力,因为在下并非是楚王的属下,也不能怪责在下是不是?”余朗笑道。
“好,回头就让我家王上奉先生为顾问,有了先生这样一位顾问,乃是我家王上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