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幽婉园院墙左侧,一个穿着鲜红衣裳头带斗笠的小女孩爬在墙头上,步府的女孩子,就是丫鬟也生得比寻常大富贵人家的丫鬟标志,这小女孩当然也不例外,她模样娇嫩细致,一看就是性子娇纵的小丫鬟。
她遥遥注视着步晨婉的闺阁,眼睛一眨也不眨,她面朝的方向正对步晨婉内屋的窗户,内屋里的一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看清楚了内屋站在屋子中央的生面孔步晨曦,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抖了抖肩上的雪花下了院墙,然后轻手轻脚地跳下先前搬来借力的一堆鹅卵石。
小女孩跳下石堆之后轻巧地穿过一条条游廊,跃过一道道青色拱门,轻声地哼着小调悠闲地来到一座名为‘夕霜小筑’的园子。这是她和她家小姐居住的地方。
在步府,各家小姐所居住的园皆用名儿提名,夕霜小筑的主人自然便是步府大小姐步晨霜了,而那小女孩,正是步晨霜的贴身丫鬟翠儿。
夕霜小筑比之幽婉居略微小一些,前院主阁外屋正对窗户种着两排柳树,柳树底下是两潭清澈的水池,由于雪天的关系,此时池面已结了厚厚一层冰。在池子的前方,竖着放了三排菊花,皆用花盆种着。园子的后院四周靠墙的位置种了一圈白玉兰,在院子的中央,假山之后,又是一个池子,不过这个池子却异常的大,池子中央还有一个夏日歇凉用的凉亭。步晨霜时常会在夏夜坐于凉亭中弹琵琶。
步晨霜是清冷孤傲的性子,如步晨婉一样,她也有自己喜欢的颜色,她喜欢的颜色是金黄色,内屋外屋的一切装置都是金黄色的。步晨霜时常会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发呆,暗自想着心事。她的心就好象是财神爷腰带上那永远也装不满的钱袋,永远有想不完的心事。
当翠儿的脚步声响起在外屋,步晨霜好似冰雕成的雕像一般,闻声不动。就连她那微弱的呼吸都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活生生的站在那里,可是任人看见她此刻透露出来的淡漠气息,皆会误认为那只是一个玉人雕像罢了。
翠儿在外屋眼珠子飞快地扫了一圈。外屋空空荡荡的,阁室门关闭着的。翠儿目露凶光地娇骂了一声:“这小丫头片子竟然不等我回来就歇下了,真是该死,看我明儿再好生收拾你!”
骂完,翠儿风风火火地一股脑冲入了内屋。
步晨霜此刻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飘絮的雪花怔怔出神,那是一个眉目清雅带有一丝娇贵,娇色中又带有一丝孤傲的漂亮小女孩,只是她的身体很瘦弱,面色很白,那种白并非白皙细嫩,而是病态的苍白,她肩上披着一件金黄色的裘皮披风,披风内裹棉的衣裳也是金黄色的,她头上的饰品亦为金黄色的。
翠儿一见着了步晨霜,便被步晨霜那自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冷惊怔住了。她怯生生地慢慢走到步晨霜身后,口张了张却是一句告状的话也讲不出来。其实,她家小姐并没吩咐过她去盯哨幽婉居的动静,她所做的这一切完全是她自己见不得幽婉园好,因为她心头很明白,步府唯一能与她家小姐一争长短的,便只有幽婉的园步晨婉。而她的行为小姐是知道的,小姐从未阻拦过她,但也从未授意。
“咳...咳...”窗户是开着的,内屋没有点灯,有风吹来,步晨霜禁不住风寒咳了起来,这一咳便没完没了了。
“咳...咳...翠儿...你回来了!”步晨霜缓缓转过身,用着那轻弱得仿佛不似活人一般的声音唤翠儿。
翠儿心中一痛,急步跑过去替主人关好窗户,然后回头心痛地叱责道:“小姐,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为何还要开窗户?你不为自己想也得替翠儿想想啊...还有莲儿,这园子里的大大小小可都离不得你啊...”
步晨霜回到床塌前将披风的扣结解开递给翠儿,然后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见步晨霜不理会她,翠儿知道小姐心里装着事,小姐的心事从不告诉别人,翠儿不敢开口问。
二人就那么相对无语。
许久步晨霜动了动,轻声道:“翠儿,你先去歇着吧!”
翠儿眼睛眨了眨,却是不依:“可是小姐...”
步晨霜怒道:“下去吧,我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知道!你若果真闲不住,一定要为难晨婉,那便找父亲说去!”
翠儿跺了跺脚,只得一甩头下去了。
翠儿一走,步晨霜睁开了眼睛,她淡淡地注视着头顶金黄色的纱帐,透过那透明的纱帐,她似乎看到了三阳道人,和三阳道人对父亲开口讲的话。
“步全兄,不是我说你,那五个丫头都是你的女儿,你怎能只待晨霜不闻婉如秋呢?金鳞气数不长了,十年后谁家天下尚未有定,你可知道,将来金鳞大乱,步府能否保全,全凭如秋一念之间!她们方才是你该细心培养的恩人!”
“那么霜儿呢?”
“红颜未开夕阳晓,霜命十五,欲上青天念尘埃!那丫头的命,只怕是活不过十五啊...”
“三阳兄,你便与我实说了吧,那五个丫头中,可有谁人是天生贵命的?”
“哎!你还是放不下么?”
“五百年了,若是步府毁在了我手中,待将来归去,我又有何面目去见步家的列祖列宗?所以就算是死,我也必定要让步府传承下去!”
“步全兄,如此你便多仔细着婉丫头吧!据我清晨观相所知,婉丫头将来虽不及凤位,却也能至妃中之最!”
霜命十五...霜命十五...步晨霜心里凄楚,眼泪滚滚落下,她无语问青天。
打小,她就聪明灵慧!看书过目不忘,学什么一学就会,父亲更是因此全力栽培!聪明、美丽、才学...她无一不精,可是为何偏偏老天给了她一个薄命十五的命格?原本,她的未来该是一片光明的,可是因为那四个字,今后,步府便永远失去了她争夺的资格!她不甘心啊!
冬日的夜,清寒漫长,步晨霜一夜未眠,至晨曦破晓方才有了一丝睡意。但她此时却不敢睡了,她要去前院向父亲请安!
翠儿细心地替步晨霜清洗,将一夜未眠的疲倦清洗干净。
然后,步晨霜坐到软塌左边的梳妆台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铜镜里那个,因一夜未睡而面色苍白得吓人的脸蛋。步晨霜的脸色越来越冷了,翠儿惶恐得双手发颤,一根长长的柔顺青丝顿时被她拨了下来。
步晨霜头皮吃痛,她皱着眉头脸色一寒,便是转过身“啪!”地一声,狠狠地掴了翠了一耳光,厉声骂道:“都怪我平时对你管教得太松了,梳个头发也不仔细,我留你还有什么用?你这样的性子若是生在了城主府,早不知命丧几回了!滚开...去叫莲儿进来,我的髻不要你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