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景帝十六年,正月。
今日又是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幽婉园地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扫之不尽。
在银雪茫茫中,园子外屋的窗户敞开着,寒风夹着雪花呼啸而入,落在地面,转瞬化作雪水没入地下,寒气顿时冲破地层表面,回荡在屋子里,步晨曦纤细的手指被冻得通红,绣缎下层的细针一不注意扎破了指尖的皮肤。顿时,一颗鲜红的血珠涌出指尖,然后滴落到绣缎之上,印上一朵鲜艳的红梅。
步晨曦吃痛间,将手指伸到口中吸去指尖残留的血迹,皱眉凝视绣缎,喃喃道:“我怎能如此不仔细,这花印给血迹染消了,眼下可该如何下针?”
步晨曦绣的是当下贵族小姐衣装最时兴的点缀花样。过几日便是步晨婉十四岁的生辰了,步晨曦将这几年存下来的积蓄买了匹上好的衣料,打算亲手缝制一件冬袍送给步晨婉,为步晨婉这些年对她爱护尽一份心!
三年前,步全重金聘来金鳞国最著名的女红师傅,蔺艳娘来教五位义女女红。步晨曦有幸随身侍侯步晨婉,也是她天赋异禀,在旁听之下竟也学得了一手绝妙精湛的绣技,经她出手的刺绣,不论是花草树木,亦或是鱼虫鸟兽,皆鲜活得仿佛是活物一般奇妙!每逢空闲下来,步晨曦便出府去绸缎庄买回一段纱缎,绣制披帛端部的点缀花纹,再卖去霓裳衣坊赚取外快!
然而,令步晨曦异想不到的是,她的绣品方一卖出便名震凤城。因平素园里琐碎事情繁多,她绣制一件衣饰时日较长,她的绣品价格也便越发的昂贵,到最后,竟然成为贵族小姐引以炫耀的稀罕绣宝。蔺艳娘提议步晨曦在每件绣品角落处绣上一个自己的字号,步晨曦名字是小姐给取的,单字晨,倘若按照蔺艳娘所言,必定会坏了步晨婉的清誉。所以,尽管步晨曦的绣品在凤城如珍如宝,却没人知道本家姓甚名谁。
夏芳不知何时站到了步晨曦身边,她面带嘲讽之色地打量了一眼绣缎上,雪海中的一点鲜红,娇声嗤笑道:“这是在为小姐赶制冬袍罢?哟,瞧瞧,这花中一朵红梅可真是鲜艳啊!只不过,小姐向来不喜艳色,你这般费心费神的缝制却只会惹小姐不快了!”
梅?对啊,何不就点缀上一片梅林呢?步晨曦听罢夏芳的话,眼前的困境却是被她一语破解开来!步晨曦美目泛起亮光,回头对夏芳感激一笑,道:“多谢了,夏芳!”
望着那张似恶鬼印记般的面容,再见得步晨曦似得到提点般激动欢欣的神情,夏芳厌恶地暗自吐了一口唾沫,冷哼一声跺步离开!
步晨曦无奈地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凤娘、夏芳何故处处针对她,有事无事地寻着方的挑错耻笑!步晨曦伸手抚上右脸,那随着年龄增大而越发向外凸出的胎记,暗自神伤道: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张脸吗?
步晨曦越想越悲苦,她起身进到内屋,来到半卧在床塌上细读诗书的步晨婉身前,打算向步晨婉告禀一声之后,再去梅林迎雪寻思意境!只是,当步晨曦的目光对上步晨婉那张清雅无暇的绝色姿容时,竟是被那无可挑剔的精致容颜迷乱了心神!一时之间怔在那里,浑然忘我。
步晨婉眉头轻蹙,疑惑间对上了步晨曦痴迷的目光,淡笑着道:“晨曦,你在看什么?”
步晨曦回过神来,眸里痴意未退,由衷地赞道:“小姐生得可真好看,待过了及笄礼,登门求亲的俊儿郎怕是要踏坏步府的大门了!”
步晨婉娇羞地瞪了一眼步晨曦,叱道:“你这丫头,这些年字不好生学几个,何故偏就学会了贫嘴这一套?往后可别再这么说了,给外人听了笑话!”
步晨曦只管捂着嘴偷笑,半晌子才恍然记起去梅林的事情,便正了正色,道:“小姐,奴婢想过去梅林一趟,剪几支新鲜的梅花回来插瓶!”
步晨婉目光转向窗外漫天的飞雪,收敛了笑意,淡淡的说:“雪停了再去罢!”
步晨曦剪梅是其次,踏雪寻梅才是正意,哪能真待雪停了再去?步晨曦听了自然不依:“小姐,雪停了梅花也就只剩梅香了,小姐不是偏爱雪中寒梅吗?此时去剪回的梅花,才能取得雪中寒梅傲立孤香之意!”
步晨婉了然地笑着斥道:“瞧你能说会道的,罢了,我说不过你,去罢,着了凉才好,你便会安生几日了!”
鹅毛般的大雪下了半个月了,此时尽管还是白天,园子却也见不着几个仆人!地面又是好厚一层的积雪,湿湿滑滑的,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须得万分当心。
步晨曦小心地踏着积雪‘咯吱、咯吱’作响,偶然间抬眸遥遥望了一眼梅林的方向,叹道:去往梅林的路还有些远,幸而雪风不大,否则,这雪地如此难行,可得走到什么时候了?
许久,远远的闻到一阵清清淡淡的暗香,袅袅飘渺,似有即无,待得近了,才觉沁人肺腑之香扑面而来。步晨曦抬眸望去,只见雪海茫茫中,星星点点的白梅随雪飘摇,看似孤孤凄凄,实则顽强不落众艳,只为那一点由中而发的倔意。
步晨曦并不喜梅,却也受此白梅迎雪孤傲盛开的倔强而深深折服,她缓步走入梅林,落脚在一棵白梅之下,闭眸感受雪中寒梅的意境。飞雪一点一点,微急而下,飘落在步晨曦身上,未消多久,已将步晨曦天然雕刻成一个雪中娇色!
油伞不知何时自手中滑落,步晨曦痴立于傲梅之下,远远望去,似雪中仙子般与雪浑成一体。
忽而,不远处有‘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响起,便有似清傲又似春日暖阳般的磁音问道:“是谁在那里?”
步晨曦回神,淡淡地抬眸一看。
只见,寒雪傲梅之中,立着一个清俊孤秀的少年郎,穿着一身墨青色素服,怀抱一束精致艳香的白梅,神色略有惊意。这人步晨曦认得,他是杜炜铭。步晨曦和他并不熟套,但既然遇到,也少不得要打声招呼。步晨曦微微一笑,迎向杜炜铭。常言道,一笑开怀,步晨曦这一笑,右脸丑陋的胎记顿时褪色不少,她淡笑着问道:“原来是炜铭,你怎么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