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CD城下。
万里无云,应该算是个好天气,但想必被困已久的蜀国君臣不会作如是想。
十万黑甲骑兵排开鱼鳞阵严阵以待,鲜明的盔甲和锋利的长枪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鱼鳞阵的最前方,一个狮盔银甲的青年将领勒马而立,若有所思。
“将军!铁穆尔将军!”一个斥候策马而来,那狮盔银甲的青年回头凝望,露出挺秀的面容和刀刻般坚毅的轮廓。
“禀将军,在西山小路上发现一群逃出城的难民,据说他们偷偷挖了一条地道逃出来的。现在千夫长已命人将地道堵上,并加强了各处的巡逻。据难民们招供,城中已经断粮三日了。”
铁穆尔面沉如水,眼睛里似乎酝酿着怒气。斥候一时手足无措,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直到一个中年文士微笑着过来,冲他做了一个手势,他才如蒙大赦般走开了。
铁穆尔看到中年文士,稍稍收敛了怒气,随即感叹道:“十万铁骑围城一月,却居然拿着CD束手无策,当真可恨。”
中年文士折扇轻摇,笑道:“CD城城坚墙厚,蜀地一向富足,蜀王有数十年的积淀,易守难攻也是情理中事。将军不必恼怒。何况城中已经断粮三日,是强弩之末,再过数日,CD必破。”
铁穆尔喃喃道:“犹记得三百年前神威天将军一人一骑来到CD城外,全城惊怖,城主刘氏亲开城门请降,创下一马平川之典故,何等气势?众人皆说我有神威天将军遗风,如今看来,我远不如他。”
中年文士闻言,将折扇收入袖中,郑重说道:“非也,非也。将军不必妄自菲薄。神威天将军固然勇猛无双,兼资文武,万人莫能敌,却不善用人,猜忌心重,以至先后被魏王所欺、蜀王所乘,最后龙游浅水、虎困平阳,困在CD城中抑郁而终。而臣观将军,不但文武双全,且善将将,知人善任,必能宏图大展,有所作为。”
铁穆尔原是有感而发,如今见中年文士说出这番话,急忙回嗔作喜,向中年文士作礼道:“文和先生果然睿智。听君一席话,便有迷雾皆散之感。以后还望文和先生多加点拨指教。”中年文士回了一礼,笑而不语。
中年文士贾文和,原本是西羌王的得力谋士,如今随军左右也有监视世子铁穆尔的意思。但经过铁穆尔一路上费尽心机的拉拢暗示,终于引得他作效忠之辞。一时间,铁穆尔只觉得神清气爽,就连久攻不下的CD城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正在这时候,一阵辘轳的车声从北方传来。
铁穆尔的脸色突然一紧,说话的口气却非常轻松:“那批霹雳车,终于运到了。”
“是啊。”贾文和也附和着说道,他何等聪明,早从蛛丝马迹看出了世子的心情,却不便多说,只是仔细观察他的脸色,评估这样的主公是否值得他生死相随。
却是几名近卫超越护送霹雳车的队伍,率先到达此处,纷纷滚鞍下马。其中一人便躬身说道:“王上有家书一封。”说罢将手中丝帛高高呈上。
铁穆尔却不去接那丝帛,犹自和贾文和说笑道:“此次率军南下,先平汉中,再攻绵竹,不知不觉已一年有余。”
贾文和叹了口气。
铁穆尔继续说道:“岁月如朝露,所恨去日苦多。犹记得父上与我入主长安之时,鲜衣怒马,春风得意。转眼间,三年却过去了。”
贾文和祖上是中原人士,因战乱避祸武威,却不改其名士做派,目下无尘。一路上铁穆尔对他拉拢示好,他也从多方面了解这位世子的生活习性、各方面喜好,自然知道铁穆尔少年时候曾客居中原,和楚国的章怀公子、楚王后妃秋氏等人有过一段交情。后来章怀公子因瘟疫不幸夭折,秋氏也入宫侍奉楚王,命运多舛。铁穆尔似乎置若罔闻,袖手旁观。直到三年前西羌王入主长安、大军烧杀抢虏之时,铁穆尔突然求娶秋氏,这才使旁人隐隐看出世子的心思。谁想到秋氏居然在诸军士面前严词拒绝,令铁穆尔好生难堪。当时西羌王暗暗皱眉,觉得似这等年老色衰又品性不佳的亡国之妃实在不祥,不可留诸于世,何况有四夫人推波助澜,本意赐死秋氏,但铁穆尔屈膝恳求,又许以重诺,这事情便不咸不淡搁置了三年。而今,三年之约已满,铁穆尔怕是再也无计保秋氏周全了。
贾文和名士风流,漠然生死,自然不把小女子的一条贱命放在心上,此时便劝道:“将军胸有大志,当以天下为重。不过一妇人,何必牵挂至此?”
铁穆尔摇头道:“她却并非寻常女子可比,本是机敏明锐,却困于楚宫,一生坎坷。世人皆说她荒淫悍妒,面首三千,但我西羌自凉州起兵以来,一路南下,无数士族纷纷变节相投,甚至阿谀奉承,丑态百出,风骨连一个小小女子都不如!”
“只是王上对将军很是看重,岂能容忍一小女子成为将军的软肋?恐秋氏命不久矣!”贾文和说道,仔细留意铁穆尔的反应。
铁穆尔淡淡一笑:“正是呢。想必四夫人已经着手去做了。此女颇有心计,做事滴水不漏,算计惊人。恐怕我接到家书的时候,便是秋氏魂归黄泉的时刻吧。想我和秋氏少年相知,本想放她一条生路,却是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很随意的接过近卫手中丝帛,大略扫了几眼,说道:“我所料不差,果然是四夫人的笔迹。”
“将军,大丈夫何患无妻?曾闻蜀女娇媚,蜀王后&宫佳丽无数,花蕊夫人、锦衣公主皆艳名远播,可供将军排遣游戏。”贾文和谏道。
“文和先生所言正合我意!”铁穆尔仰首大笑道,“父王常虑我子嗣单薄,难以为继。闻说锦衣公主,素有贤名,可纳之为妾,传我香火。花蕊夫人,才貌双全,可献于父王,充实后&宫。”
贾文和脸上一缕忧色一闪而过,彷佛没有看到世子的心绪异于往日。
“禀将军,二十辆霹雳车已按照方位摆好,听候将军号令!”一个玄衣将领拍马上前禀报。
“善哉妙哉!还等什么,即刻起投石攻城!”铁穆尔大笑着,回马巡视一周,举枪号令道,“众将兵听令!待城破之后,汝等可大举进驻,负隅顽抗者,杀无赦!许汝等屠城三日,除蜀王君臣及蜀王宫中诸女外,汝等可自行处置,不留活口!”
“遵命!”十万黑甲骑兵爆发出如雷鸣般的吼声。
贾文和终于动容,他自然知道屠城的利弊。然而面对面沉如水、性格坚毅的铁穆尔,他竟不知道拿什么话去劝谏,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世子并非昏聩之人,却独独对那风评甚差的亡国之妃秋氏挂念甚深,明知情势如此无可挽回,仍有意令数十万生灵为其陪葬。一个小小女子,无论有多少过人之处,能够影响时局至此,纵在黄泉之下也足以自傲了。只是不知秋氏若知世子肯为她做到这般程度,是否会后悔三年前的选择呢?
贾文和运筹帷幄,关注的是天下版图,这样好奇的八卦之心,不过一闪而过。雷霆之声绵延不绝,在霹雳车密集的攻势下,CD城高且厚的城墙终于轰然坍塌,露出几处缺口。西羌精锐兵士如饿狼般扑了过去,短暂的巷战接触中,蜀军一触即溃。杀戮正式拉开帷幕。
千里之外。长安城边。
暴雨倾盆而落,闪电肆虐,闷雷滚滚。
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拥簇着四夫人冲到罗浮宫后院,却只见到满地的泥泞里,峨冠博带的女尚书气定神闲的站着,手中持一只巨型毛笔,毛笔笔尖还正在滴着鲜红的朱砂。
“代战公主,你终于来了。”女尚书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她称呼着四夫人和亲之时秦廷赐予的封号,言语中不乏讽刺之意。
四夫人心中突然有些发毛,但是却威严十足的回答:“你是何人?罪女秋氏呢?”
“我乃大韩昭阳殿正宫王后之女韩嫣然,封号敬亭公主是也。你身为秦女,却不怜故土苍生,委身于贼,助纣为虐,着实可恨,我受中原黎民百姓之请,特来请你重入轮回!”女尚书表情肃穆,一字一顿的说。
“请我重入轮回?别装幌子骗人啦!”四夫人听到敬亭公主的名号先是一惊,继而很快就稳定下来心神,她自幼受秦王宠爱,知道不少道家秘闻,“我知道你自幼在敬亭山修道,很了不起,但是身为修道中人,怎好插手凡人之争?你师父没告诉你这样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吗?何况,就算少了我代战一个女人,中原仍然气数将尽,你区区一个小道姑,想螳臂当车吗?”
女尚书闻言,居然温和的点点头,说道:“你倒知道不少道家秘闻,着实令我惊讶。我适才用朱砂在这罗浮宫后院花下一个大阵,不知你可认识?”她用手指了指脚下诡异繁复的朱砂纹路,令人惊异的是,虽然天降大雨,这些朱砂纹路却丝毫没有被水冲散的迹象。
四夫人皱眉看了看脚下,只见那诡异的朱砂纹路已经将整个后院覆满,心道不妙,想回头逃逸,却发现自己好像中了定神咒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心下大惊。
“你倒乖巧,见势不对就想溜。只可惜我这都天神煞大阵炼制不易,素有第一杀阵的美誉。若连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都困不住,还叫什么第一杀阵呢?”女尚书慢悠悠的说道。
“都天神煞?你——你入魔了!”四夫人并非见识浅薄之辈,大惊道。
“道耶魔耶,不失本心即可。”女尚书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自幼在秦庭长大,对这罗浮宫的传闻,也应略知一二吧?一刻钟前秋氏不堪受辱,已投井而亡,你可知道,她投的这口井,叫做什么?”
四夫人看了后院中央,梨花树之下的那口古井,惊叫道:“镜花水月井?”从小,她母后就告诫她,罗浮宫的后院是不能去的,因为那里有口镜花水月井,最是凶煞之地,号称聚集了古往今来所有失意宫人的怨气。
“正是。有第一杀阵相伴,镜花水月井作为阵眼,又有敬亭公主相伴,代战公主此次归天,荣莫大焉。”女尚书笑道。
“你……你是要我做杀阵的祭品?”四夫人惊叫道。
女尚书皱了皱眉头:“献给诸神的祭品必须心地纯净,无欲无求。你怎配当祭品?你们只是大阵焚烧时候的燃料。时辰到了。”说罢不再理会四夫人的哭叫,缓步走到镜花水月井旁边。
天空更加阴沉了,几条粗大的闪电如同飞舞的银龙一般,朝着罗浮宫的方向狠狠的扑过来。
女尚书抬头望了望闪电,突然间纵身一跃飞上半空,向着闪电的方向迎了过去。她的帽子不知道什么以后已经不见了,长发当空,宽大的衣袍迎风飘扬,越发显得她的身形是那么纤弱渺小。
在轰隆隆的雷声里,只听得她清幽的声音在天地之间飘荡:十二祖巫,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粉身碎骨,灰飞烟灭。怜我中原,忧患实多。南蛮北狄,虎视眈眈。西羌东夷,肆虐烽火。以我灵魂,愿为牺牲。魂飞魄散,万世历劫。怜我华夏,忧患实多。逆天改命,斗转星移。亡秦必楚,虽远必诛。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试问我中原鼎运何在?是耶?非耶?一缕幽魂可堪托?
猛然间,她若有所感,回头看CD方向,只见千里之外的CD城中血光冲天,幽魂肆虐,纷纷被都天神煞大阵的神秘力量吸引,投奔这边而来,镜花水月井刹那间光华大盛。
“中原……中原气运有望了!”一霎那间,她露出惊喜的神色。
一道闪电毫不留情的贯穿了她的身体,将她炸为飞灰,尚余势不减,直冲下去,将原本在她身下的罗浮宫整个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