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信轻笑出声,一双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我知道你是谁。”说罢又瞧了瞧夏慕华身边的那个女子,神情一派高深。
夏峯岚不悦华信和一个青楼女子如此亲近,出言召她。华信背着手,绽开笑颜道了句:“后会有期。”便匆匆跑向了太子。
苏小烬颔首,却并不作声。一旁的苏紫晴却不由得暗自皱眉,苏小烬和沈碧依自小在她身边长大,她什么时候结识了太子府的人?而且这女子眼神真毒,如此鬼斧神工的易容术在她眼中竟视若无睹!
华信在夏峯岚身边坐定,夏慕华倾身对她笑了笑。夏慕华对这个嫂嫂的印象一向不错。一来她是苏小烬的密友;二来苏小烬失踪的那段时间,她常携了一壶酒来陪他开解他。
也正是这件事才让他看清楚他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长对他这个兄弟的情义。华信身为太子宠妃却时时来探望他,即便是夏慕华也觉不妥。但有人向他提及此事,夏峯岚只说了一句:“至亲之人都不信,何而为人?”然后便将说闲话的人拖出去重责了四十大板。
只是近来情形骤变。自从苏小烬回到他身边之后,华信便处处躲着他,偶尔在家宴上见着了也是仇人一般。夏慕华仔细想了想,自己似乎也并未得罪这个嫂嫂,不知她为何对他态度如此变幻?
华信看着一一飘上台去的莺莺燕燕,又扫了眼一个个色迷心窍的达官贵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夏慕华的身上,恨恨地说了一句:“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声音不大不小,在座的三位皇子和离得较近的几位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先是一怔,随后皆是会心地笑了开来。
夏峯岚沉了脸,咳嗽了一声。华信正色补充道:“除了我家小岚。”太子面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夏慕华含了笑:“嫂嫂怎么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我怎么也算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总不至于不是好东西吧?”
“尤其是你!”华信瞪了夏慕华一眼。身旁的女子浅笑:“姐姐这话怎么听得酸溜溜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家七哥对姐姐怎么了呢。”
华信涨红了脸:“你胡说!你这个——”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不能说,说不得,多说是错,多说是劫。她与夏峯岚在一起已经违背天条,若再妄自改动凡人命运必会遭到天谴!
这般说不得,却又被那个女人一噎,华信憋了一口闷气一直闷闷不乐。
而这一切尽数被夏冬白瞧在眼中。他记得从前在安平王府的时候,华信时常来探望苏小烬,两人亲如姐妹。但如今看来却形容陌路,甚至还带了些敌意,不免让人心生疑惑。
这也是夏慕华的疑惑。通透如他却也堪不破一个情字,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但这世间又有几人不惑于皮相?而他如同溺水之人,这张皮囊如同救命稻草一般,在这湍急的河流中他无心分辨只想牢牢抓住……
身旁红袖添香,一声琴音蓦地传来。夏慕华抬头瞧向台上,是那名唤子夜的姑娘。一袭紫衣出尘脱俗,流云髻上只简单地别了一枝紫琉璃的发簪。身前是一架锦瑟,纤长的玉指在五十根弦上翻飞。
礼部的官员啧啧称奇。锦瑟从来只在诗中听过,但传至今日五十弦的锦瑟已经几乎绝迹,只剩下二十五弦。而五十弦的锦瑟的弹奏之法据说也已经失传,今日竟能见到这样的绝技。夏慕华玩笑般对不远处的苏紫晴道:“许久未去照顾晴姨的生意,竟不知鸿瓷馆中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晴姨好眼光。”
苏紫晴掩唇笑道:“七殿下过奖,琴声不过可堪入耳罢了。”
“如此也算可堪入耳,我以后便也不敢奏琴了。”
苏紫晴知这是恭维的话,也知七殿下素来开得起玩笑,便笑着瞧向他身旁的女子:“七殿下不敢奏琴,身边可坐了一位琴艺高手。我们子夜一不过班门弄斧罢了。”
夏慕华展眉朗声笑道:“这话不假,小烬的琴音乃是天下一绝,世上无人能比。”身旁的女子面色微变,强自挤出了笑意。
苏紫晴转过身子,唇畔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温柔乡英雄冢果然不错!
一曲毕,却无人细听。人人都仰头等着台上的女子摘下面纱一睹真容,竟忘记了要鼓掌。苏小烬按下琴弦,看着对面那眉目如画的男子。此刻佳人相伴,她的琴音也无足轻重了罢。
忽然一声掌声响起,苏小烬抬首看去,却见郑琅轩起身叫好。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跟着叫好。
“子夜姑娘琴技果真世所罕见让人心生佩服,只是花魁选举还以轻纱覆面,见不得真面目要我们如何评断呢?”一位礼部官员道。话音一落,众人纷纷附和。
苏紫晴见时机成熟,便对台后的芳姑姑使了个眼色。芳姑姑心领神会,吩咐身后人开工。
在场众人只见纷纷花雨飘落,随着漫天的落英苏小烬莲步轻移,柔软的身姿在漫天花雨中飞旋舞起。衣袖遮面,正要取下面上的轻纱,忽然十丈红绫自墙后飞来正落在台面上。
红衣胜火的少年御风而来,宛如一团烈焰。云狐自墙后滑落至苏小烬身边,红袖招展。女装的少年容颜却胜过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耀眼的舞姿如同地狱升起的红莲业火熊熊燃烧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漫天花雨之中,云狐围着苏小烬且舞且笑,神采飞扬。在场众人似着了魔一般,目光再也移不开分毫。
这一支舞是当年苏景玉所教,他一笔笔从古城石壁上描下,然后制成画册赠与了她。昔年她常在海棠花树下为他一人而跳。这支舞的意境便是,繁花盛开的季节里情窦初开的少女向情郎表明心迹希望永结秦晋之好。
她从前总以为是苏景玉背叛了她爱上了八公主,现在才知,原来最初的这段感情中她才是背叛者。苏景玉苦心安排将她推向夏慕华,只是希望她不要卷入半城这场血腥的厮杀之中。他对她从未曾变过,是她心猿意马爱上了别人……
眼前少年的眉眼一如往昔的自己,那般单纯而热烈。如今她却再也跳不出这样的舞,今非昨,人成各。
苏紫晴瞧着这满场男人痴迷的模样心知大势已去,不由得咬牙切齿。她苦心孤诣半年想出这一招吊足男人胃口的招。青楼女子多半妖媚,她便反其道而行塑出一个冰清玉洁的冰美人。没想到冰与火的这场争斗中,终究是这个忽然杀出的女子胜了!
花魁大赛进入最后一轮票选的环节。这票不是其他正是银票。来参选的女子多多少少能赚得一些回去。但素来都是鸿瓷馆独占鳌头,赚得盆满钵满。这一次不尽然,鸿瓷馆和另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青楼却平分秋色。不多不少同得了一万七千两银票。
在这最关键的时候,顾青檐忽然姗姗来迟。苏紫晴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顾家二公子一出手必定不同凡响。顾青檐大步走到苏小烬身前,苏紫晴舒了口气。谁知两人低声交谈了两句,顾青檐竟大步走向云狐,手中抛出一枚铜子稳稳落在云狐身前的篮子里。
现场一片哗然,花魁的大热人选居然败在一枚铜子之上,这对苏紫晴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饶是多年的老人精也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只是在场达官贵人众多,她不好发作,但当下面色已青。
郑琅轩见胜负已分,起身宣布了结果。此次花魁大选景帝是交由夏慕华全权负责,另外两位只是最后前来旁观,因而这代表花魁的金莲花是由夏慕华亲自交到她手中的。
夏慕华接过金莲花大步走向云狐,全场一片静谧。这只忽然杀出的黑马真是让人始料未及。外围不知多少赌场都要在今夜结业倒闭。
夏慕华手捧金莲走了没几步,台上的云狐忽然面色一凛。长剑自袖中拔出,人已经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夏慕华。苏小烬大骇,百步飞剑!
他小小年纪竟然学得这样的绝学!百步之内取人首级。这正是当年她在乱军之中取蛮夷大将军孺学礼的一招!
就在剑尖即将触到夏慕华的一刹那,一柄长剑递来格挡住。来人正是太子的贴身侍卫成贺!
周围许多侍卫忽然噌噌拔出腰间的佩刀来,他们冲向台上的三位皇子。夏峯岚起身欲护住华信,同时华信也起身抱住夏峯岚吓得瑟瑟发抖,口中却还叫着:“小岚你别怕!我…我保护你!”夏峯岚颇有些哭笑不得,只将她揽得更紧。
刺客忽然袭来,成贺立刻抽去了剑回到夏峯岚身边保护他们。夏冬白身边有邱傅山,此刻近不得身。
云狐长剑一挥冷笑了一声直刺向夏慕华,忽然听得身后一声惊叫:“不要——”这一声与夏慕华身后女子的声音重叠。夏慕华只听得自己身后的惊叫,却没听见那个向他跑来的紫衣女子的叫声。
刀光剑影之中,苏小烬一边闪躲一边跑向夏慕华。云狐回过头瞧了苏小烬一眼,内力传音道:“血舞姐姐,我帮你杀了这个负心汉!”
苏小烬微震,他怎么得知的真相?!来不及多想,云狐已经飞身冲向了夏慕华。而夏慕华关心身边女子的安危,眼见着一个刺客向她袭来,连忙扑向她。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女子飞身挡在了云狐的剑前。他抱着身旁女子躲闪开刺客的剑,那剑势停不住直刺向自他身后露出的女子的后背。
一道剑穿过身体的痛楚还未传来,苏小烬踉跄着要向后倒去,一股巨大的力道却又抵住了她,另一道长剑穿过身体。而她拼了命要保护的人此刻却抱着那个戴着她的假面的女子……
云狐颤抖着松了手,满眼难以置信。苏小烬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却绽开笑靥:“死得其所,好!好!好……”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又是一口血涌了上来。身后的刺客抽出长剑飞身而去,身子软绵绵地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