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乐停下了脚步,端起了官架子,但配上那悲壮的满脸的血,颇有些滑稽:“姓邱的,你莫非觉得一顿饭便能抵得了殴打朝廷命官的过错么?”
“方大人可否看在顾某的面子上,与在下一同小酌一杯?”顾青檐忽然开了口,合上了扇子,“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都是顾某的朋友,若是结了怨,岂不是教顾某难做?”
邱傅山素知这个同僚的个性,嘴硬心软。果不其然,方君乐抹了把脸上的血,面上还带着不情愿,嘴上却是应了。
苏小烬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要知道顾家富甲天下,若是能从顾青檐身上刮下层油水那便够她下半辈子逍遥快活了。届时她就可以提早实现和苏景玉纵马江湖的幸福生活了!
而方君乐一来拂不去顾青檐的面子,二来又好奇苏小烬的真实相貌,便跟了去。心怀鬼胎的四人便由顾青檐做东,换了间包厢凑成一席。
推窗可见古野都城车如流水马如龙,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美景如许。
顾青檐依旧扇着风,似是虚汗直流。苏小烬担忧地瞧着顾青檐:“二公子,在下时常去泓瓷馆,常听得姐姐们提及二公子——”顾青檐面色大悦,摇着扇子:“哦?她们怎么说?”
“听闻二公子不能人道,在下本是不信。如今亲眼瞧了,二公子三九寒冬却冷汗涔涔,想来这传言……”苏小烬瞧着顾青檐越来越黑的脸色,不由得声音弱了下去。
邱傅山装作饮酒,在广袖之下抖着肩膀笑了一阵。方君乐依样画瓢,举起酒杯偷笑,只是他着了件束袖的利落劲装,一切都落在了众人的眼底。顾青檐一个眼刀甩过去,方君乐连忙正色,刚毅的眉宇间正气凛然。
“这位——”顾青檐咬着牙根,说了两个字,这才省起自己还不知眼前人的姓名。
“在下苏小烬。”
“苏姑娘误会了,顾某并不是出冷汗,而是着了沧云国炎火丝织就内衫。姑娘若是喜欢,顾某可送你一件。”顾青檐借机推销起顾家近日推出新物什来。
苏小烬被揭穿了身份,倒也不恼火。她饶有兴致地靠了过去:“我有内力护体,倒是用不着。只是泓瓷馆的姐姐们冬日衣衫单薄,想必需要。”
顾青檐今日正思忖着初期推广的路子,本想着借七皇子夏慕华的帮助,引荐给宫中娘娘们,但这一来开销极大。苏小烬这一提醒倒是给了他另一条路子。
“苏姑娘所言甚是,顾某素日去泓瓷馆,见着美人衣衫单薄也是我见犹怜。不知姑娘可否成人之美,替顾某尽点心意,将这批衣衫送与泓瓷馆的美人们?”
“好啊,待得畅销之后,记得分我二分利。”
顾青檐手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狮子大开口的他见过,但没见过一开口就能吞象的。一阵怔愣,苏小烬已经转头和方君乐交谈了起来。
邱傅山拍了拍顾青檐的肩膀:“顾兄,听我一句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丫头惹不得。”
若是换做他人同他将这样的话,顾青檐只会觉得可笑。但对方是邱傅山又另作别论了。身为剑圣一门的传人,邱傅山不但剑道上数一数二,于朝政更是运筹帷幄,不可小觑。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罢了,此番就认这一栽!
这头苏小烬和方君乐二人相谈甚欢。苏小烬多年混迹晴姨的泓瓷馆,时时听闻九门提督大人的风流事儿,此番遇了真人,当即一见如故。
这九门提督大人出身极好,乃是江北望族方家嫡传世子。江北方家最初随开国元君征战杀伐,立下汗马功劳。几百年来出了不下十位皇后,三位丞相,七名文武状元。
先帝之前本有些式微,直到如今的皇后登上凤位掌权中宫,方家复又现了早年的繁盛。而方君乐便是方家嫡长子,未来方家家主。只是朝堂内外对方君乐的风评却极差,什么裙带关系,不学无术,秽乱宫闱,一桩桩一件件拿出来都是杀头的罪过。若不是皇后一一压下,方君乐莫说是九门提督之职,就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见了真人,过往的一切风闻瞬间化成现实。这方君乐果真极有纨绔子弟的风范,先莫说这一身三脚猫的功夫,三句话都不离姑娘。
“小烬姑娘日前在哪家楼里挂牌啊?本大人改日去照顾你生意。”
“我没挂牌。只不过认识泓瓷馆的妈妈晴姨。”苏小烬也不恼,笑着应道。
“小烬姑娘这等美人儿没挂牌真是太可惜了。不然本大人也可一亲芳泽了。”
“方大人说笑了。小烬庸脂俗粉哪儿比得上公主对大人的胃口啊。”苏小烬坏笑着瞧着方君乐。
方君乐叹着气:“唉,你别说,这公主也没什么好的。凶巴巴,还没有泓瓷馆的芸儿姑娘好。”方君乐说着开始回忆起来。
邱傅山本以为苏小烬会极讨厌这样的膏粱子弟,却没料两人竟这般一见如故,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方君乐可不是什么好人,年前才调戏的八公主,差点被公主戳成瞎子,如今风头为过,竟又出来惹是生非了。
酒过三巡,众人都熟络了起来。邱傅山见苏小烬饮得有些多,本想早些告辞。门外忽然递了条消息来,道是三皇子府有要事处理。
苏小烬摆着手:“邱大哥不用管我,这古野我闭着眼都能摸回家的。”邱傅山瞧了一旁的顾青檐一眼,知晓他是个靠得住的人,便嘱托了两句,匆匆赶了回去。
方才来的消息,三皇子在回京途中遭遇截杀。对方是个使笛子的书生,三皇子贴身带了三十铁骑死伤过半。就连护国大将军范崇骁也因此而受了重伤。
书生虽未能伤及三皇子,但此人之行与之前杀武文德的血舞一事遥相呼应,不由得人不联系到一处。邱傅山策马穿过重重花灯,一偏头便能瞧见楼上苏小烬笑靥如花的侧颜。把酒言欢,她倒是开心。邱傅山叹了口气,三皇子喜欢上这没心没肺的丫头还真是自讨苦吃。
顾青檐原本只是做局外人瞧着方君乐和苏小烬两人,邱傅山一走,他便也被绕了进去,一番痛快畅饮。也不知喝酒到何时,顾青檐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睡在自己的床上,衣衫整齐。
方君乐和苏小烬两人早已惺惺相惜,勾肩搭背走在古野的大街上,脚下一阵打飘。古野的都城格局简单明了,东西市为贸易集散地,南北为居民区。
富户权臣的大宅子坐北朝南,连天接地,占尽地利。贫民窟则在城南,多半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地挤在一处,黑漆漆的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两人路过城中的石桥,方君乐忽然趴在桥梁上瞧着满池的河灯,脚下再也不肯挪动半步。
苏小烬勾着方君乐的肩膀,不解地探头瞧下去:“你在看什么?”
“你看,好多魂魄。”方君乐眯着眼瞧着一盏盏玲珑的河灯。
苏小烬吃力地眯着眼去瞧,只见一星星跳动的火光,她大笑着拍着方君乐的后背:“你傻啊,那不是魂魄。那是莲蓉粉蒸鸡,那发光的是醉仙楼秘制珍珠球。”
“你才傻呢,那就是魂魄!河灯引魂,这是放鬼魂上黄泉呢。我还瞧见了武肥猪的魂魄呢!”方君乐指着一盏占了大半个池子的巨型河灯。
苏小烬伸长脖子瞧了过去,笑得前仰后合:“武肥猪,他那么胖早该沉下去啦!”
方君乐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可冤屈呢。堂堂一品大员居然被一个小小杀手砍下头。真丢人!”
身后没有回应,一回头,一个软软的身子倒了下来。方君乐伸手接了过来,一丝冷幽的香气若有若无。方君乐笑了起来,横着抱起怀中的女子。
苏小烬迷迷糊糊只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了句什么,想细细听,却又没了声。索性不去多想,就着这宽厚的胸膛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