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一眨眼就过去了。
林树生的手伤早就好了,但由于祝雨叶坚持要他留下来休养,他不好拂逆她的意思,所以又多留了几天,等过了正月十五才回到山上去。
正月十六这天,卫天蓝一大早就起来了,跟着林树生到附近小树林的草地中打坐。
朱秀秀和江依柔居然也起来了,一起扒在阳台门的门框后,探出半边脑袋偷瞄草地上打坐的人。她们对卫天蓝和林树生的相处方式好奇极了,一个能看见对方,一个看不见对方,这样的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交流的呢?
站得腿都麻了,想看的亲热场面根本没有出现,只能看见晨曦淡淡地洒在他们身上,在周围圈出一道耀眼的金边,将他们两个围在金边的中间,画面唯美得令人心醉。
想不通,她们真的想不通,虽说林树生看不到卫天蓝,但卫天蓝能看见他啊,在这种离别的时刻,她居然忍得住不去碰碰他,多看他几眼,她对林树生的感情或许没有其他人想像得那么深吧。
看了十几分钟之后,朱秀秀和江依柔无聊得直打瞌睡,最后只得失望地离开了阳台,找她们的另一半温存去了。
朱秀秀和江依柔一离开,卫天蓝立即睁开了眼睛。其实她早就知道她们在偷看了,不过她和林树生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懒得去管她们。只有满足了她们的好奇心,她们才会停止继续探听的兴趣。
睁开眼的一瞬间,树林中响起了晨起小鸟的歌唱声,“叽叽喳喳”的,伴着薄雾露珠,听得人的心情莫名地开朗起来,就连分离时的那点忧伤也变得无足轻重了。卫天蓝顺着鸣叫声在树枝间寻找小鸟的身影,却怎么找也不到那只小鸟。
当她把视线停留在林树生安静的脸上时,再也挪不开了。轻柔的阳光洒在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庞上,也许他不够帅气,也许他不够特别,一眉一眼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却令她刻骨铭心,想忘也忘不了。
往事重新浮上卫天蓝的心头,一幕幕如浮影掠过,让她既怀念又唏嘘。
那些往事,更准确地说都是她前世的记忆,是她喝了满满一大碗孟婆汤后,却依然萦绕心头,难以忘却的经历。
前世的她本是宋朝一个佃户的女儿,生活虽清苦了点倒也无忧无虑的,若不是被当地一个官员的儿子看上,也许她会很平淡地过完那一辈子,以后也不过是个平凡人而已。
那位官家公子因为意外而暴毙之后,他的父母为了一偿他的心愿,强行与她家定下亲事,并在她及笄之时正式迎娶她进门,然后赏了她一杯砒霜酒。
喝下毒酒之前,她逃了,逃到一个无人的山谷中,遇上了林树生,就此开始与他长达近千年的纠结。
那时的他还不懂得与人交流,更不了解世事,就连他的名字也是她帮忙起的,所以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好奇,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捉住、灌酒、毒发、身亡,灵魂被拘……最后,他竟然一路跟随她到了阴曹地府。
在她去投胎转世前,正好遇上地府大乱,有个被关了上百年的老鬼从地狱逃了出来,把地府搅得天翻地覆的,大部分鬼差都被派去捉拿老鬼了,她才有机会摆脱了看守的鬼差,请求林树生带她回到阳间。
意外的是,林树生居然同意了她的请求,拉着她朝地府的东城门跑去。然而,出了城门才知道,林树生的能力还不足以逃离地府,刚出地府就现出了原型,变回一棵巨大的桃树,树枝绵延几百里,一眼望不到头……
林树生恢复原型后,她就被困在了他的身上,哪里都去不了。更奇怪的是,地府的鬼差居然没有找过她,连名字都不曾提起,仿佛她从未出生过似的。
她,就这么从世上消失了。
一个女鬼,一个树精,就这么默默地把守着地府的东门,没有一个鬼魂敢从这里经过,连鬼差也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他们属于被遗忘了的角落。
没人陪她说话,她便远远地看着地府里的人来人往,研究那些人的表情。有人哭着进来,笑着出去;也有人笑着进来,却哭着出去……看得多了,人也麻木了,即使后来看到她的亲人一个个到地府报到,她也没有任何感觉了。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不知不觉中,一千年的时光就这么流逝了。
漫长的岁月让她变得越来越沉默,除了与林树生做必要的交流,一句废话都不肯多说。但她的内心却在慢慢发生着变化,对林树生的感觉也由最初的排斥到接受,最后是不愿离开他。
她不需要甜言蜜语,也不用对方为她做什么,只要静静的,静静的坐在一起就很好了。就算现在这样……
轻声叹了口气,卫天蓝站起来,走到林树生身后,为他遮挡越来越强烈的阳光。
林树生虽然看不见她,却能感觉到有阴影罩住了他,同时身体变得凉快,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
他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卫天蓝所站的方向,没看见卫天蓝,却透过阳光隐约感觉到有一道纤细的身影立于他的面前。
“是你吗?”林树生突然低声问了一句。
卫天蓝觉得心里一紧,林树生的话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在她的心里抓了一把,让她痛却快乐着。
她想要回答他的,可一想到他根本听不到她也看不到她的事实,她就有种深深的无力感,难过地低下了头。
林树生接下来问的那一句,直接把卫天蓝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了:“祝姨?是你吗?”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而已呵,他根本忘记了与她之间的一切。
卫天蓝一向不做后悔事,即使做了也从不后悔。可现在她开始感到后悔了,后悔当初和林树生被困在一起时,她竟然从来没有向他表明过她的心意。
那时的她还太固执了,执着地认为她是人,而他是妖,人和妖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的。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无欲无求,既没有对她特别好,也没有对她特别坏,唯一在意的只有修炼,她不能扰乱他的心神,将他多年的修炼毁于一旦。
她可以接受自己对他是有帮助的,却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他的绊脚石。
就是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林树生忽然把崔伯带到她的面前,让她跟着崔伯走。
崔伯是她在地府第一个看见的人,兴奋的她没有细想就跟着崔伯离开了。可当她踏上奈何桥,看到孟婆端着一碗无色无味的忘情水递过来时,她终于明白了林树生的意思,流下了不舍的泪水。
那碗孟婆汤,她是痛哭着喝完它的,边喝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他怎么对她,她也不会恨他,因为她不想忘记他,不愿意忘记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
是的,她从没忘记他,即使转世之后,她也一直在梦里梦见他,并在十五岁生日那天恢复了前世所有的记忆。
然而,她记起了他,他却彻底把她忘记了,并且……
再也看不见她!!
为什么他要看不见她?为什么他要听不到她的话?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会是这样?
卫天蓝忍不住蹲下去,伏在膝盖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压抑,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让山庄里的人听到,不然他们会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林树生身上。这不是他的错,不是!
一个人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哽咽地说:“想哭就哭吧,他听不见的。”
是祝雨叶,她早就来到卫天蓝的身边,也看到卫天蓝帮林树生遮挡阳光了。
她认识卫天蓝有五、六年了,很少看见卫天蓝哭,但每一次哭泣都必定与林树生有关。这样的场面看得多,她早应该习惯了的,可每次看见卫天蓝在那偷偷的痛哭,她还是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上前揪住林树生的肩,狠狠地把他摇醒。
“我没事——”卫天蓝一听到祝雨叶的声音,立即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泪,对她强颜欢笑。“一会你送他上山吧,我就不去了。”
“可是……”林树生这一上山,不到危险的时刻是不会出现的,下次再看见他就不知道是几时了。
“我去不去一样的。”卫天蓝说完,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树林,不停地用手偷偷抹眼泪。
见卫天蓝这样,祝雨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一行清泪缓缓流下脸庞。
“祝姨,你怎么了?”林树生这才发现祝雨叶过来了,开心地跳了起来。“我是不是可以上山了?”
“嗯,走吧,我们上山!”祝雨叶挤出一丝微笑,带着林树生往山上走去。
才走了几步,祝雨叶突然停下身形,侧耳倾听起来。
“怎么不走了?快走啊。”一心想早点上山的林树生不明所以,不停地催促她。
听了好一会,祝雨叶才笑了笑说:“没什么了!”
她不知道林树生察觉到没有,就到他打坐的那片草地上,有一抹高大的身影隐藏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卫天蓝陪着他打坐,而那个人陪的则是卫天蓝。
卫天蓝哭着离开后,那个人也跟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