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刚踏出店门外,江依柔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店外的气温就起了变化,如果说进店之前是盛夏,那么现在就是严冬。
抬头望望天空,炽烈的阳光透过重重白雾投射下来,灿烂得刺眼,晃得人一阵晕眩。
明明毒辣的太阳正挂在头顶,怎么会完全感受不到那股热力呢?疑惑的江依柔试着朝前踏出一步,呵气成霜的冷风趁机钻进她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顺着血液直达心脏,让她再次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冷,只有寒冷,以及那无边无际的浓浓白雾!
刺骨的寒意令人却步,举目茫茫,她有点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感觉。
回想一下,眼前的情形与她之前所处的境地竟是如此的想象。
一直以来,江依柔都自认为是个极简单的人,想法简单,生活简单,只要留在父母身边和相爱的人一起平淡老去,就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要简单生活的人,越是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的痛苦。半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至今仍如芒刺在背,不仅彻底打乱了她的生活,而且无时无刻不在噬咬她的心,让她伤心、难过以及懊悔不已。
如果,她没有在那天闲来无事跑到街上闲逛;没有逛到吕广的公司门口;没有遇到他的一个同事;没有从那位同事的口中得知吕广的那些事……如今的她是否仍是个幸福的待嫁新娘,安心地等待着她的新郎归来?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吕广的公司根本没有什么开发新市场的计划,更加不可能派人出差这么久;至于吕广,他前段时间倒真的去过外地,不过是以私事为由请假去的,而且不到一个星期就回来了。
同事说的这些事,与江依柔知道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他才好。
正犹豫间,或许是为了印证那位同事的话,吕广突然在这个时候从公司大楼里出来了。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看看江依柔瞬间苍白的脸,再看看吕广和那名女子,后知后觉的同事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急急找个借口,逃也似的跑掉了。
没去看那位同事离去时的狼狈身影,江依柔的视线只被一个此时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吸引着——十几天不见,他愈发地容光焕发了,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的,与平时那个顶着巨大压力而经常唉声叹气的他完全不一样。
身旁的女孩正向他诉说着什么,他则边倾听边含笑望着那个女孩子。俩人的态度亲密有加,眼里看见的也只是彼此,自然不会留意到马路对面的江依柔。
江依柔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但事实又由不得她不相信。
眼见他们有说有笑地朝附近的咖啡室走去,鬼使神差地,江依柔跟了上去,强忍着心碎的痛觉,看他们在里面喝着咖啡谈笑风生。不一会儿,吃饱喝足却又显得意犹未尽的两个人并肩走出来,拐进了不远处的珠宝店内,微笑着接受珠宝店店员的热情招待。
当他们拿起戒指比划的那一刻,江依柔终于崩溃了,整个人颤抖得无法自抑,踉跄一下几乎倒地。用手捂住了想要冲口而出的尖叫,却捂不住缺堤的眼泪,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店内人的笑脸。
如果换做其他的女人,现在肯定是冲过去拉住他们,要么歇斯底里地打骂吵闹一番,要么撕心裂肺地质问他们,反正是表演一出精彩绝伦的闹剧给别人看。而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想了又想,她决定静静地离开这里。
别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只不过是觉得自己没有了争取的权利。还有,她不得不为家里人考虑。
冲出去当面对质固然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她可以接受吕广的背叛,满心期盼女儿出嫁的父母却未必接受得了,特别是有严重心脏病的父亲,这样的打击很可能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暂时就这么拖着吧,就当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也给自己留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怎么做才能将这件事对父母的伤害降到最低点。
可惜的是,半个月来吕广竟然一通电话也没有,连报平安的电话都不曾打来了。江依柔为此想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其实是不敢睡,那个可怕的噩梦依然不肯放过她),始终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使得父母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伤害。
正头疼着呢,又跑到这么奇怪的小店里,被困在白雾中找不到方向回家。
江依柔难受地望着刺眼的阳光和茫茫白雾,只觉得周围的景物便开始左右摇摆,晃动的频律越来越快,晃得她想吐。
恍恍惚惚间,江依柔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一个人影,正站在前面不远处,背着手看她。
透过雾气艰难辨认很久,江依柔才终于认出是那名唐装老者。可因为雾气实在太浓,距离又比较远,她看不清老者的脸,只能感觉到老者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她身上,似乎有所期待。
江依柔愣了下,忍住身体的不适,慢慢挺直了腰板,同时心中升起一股异样不安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老者的眼神像极了一头猛兽在盯住即将到手的猎物,凶猛、无情、蓄势待发。
而她,很不巧的,正是那只不幸的猎物。
他在等什么?难道他是在等她昏迷过去,好轻松将她掳走?
不,她错了,没有一只野兽会等猎物自动死亡的,没有!
老者突然动了,抬脚缓缓向她走来。
随着他的移动,周围的白雾犹如有生命一般,纷纷向旁边退去,在他面前让开一条路。紧接着那些雾气如同被煮得沸腾了的开水般翻滚着,涌动着,然后像沙滩上的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地向江依柔这边席卷、聚拢过来,把她层层围住。
老者虽然一步步向前,他的面目却在浓雾的作用下变成更加模糊不清了。
眼前的情形太诡异了,超出了江依柔所能理解的范围,她唯有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希望离老者远一点。然而,不知是因为手脚被冻得僵硬,还是那些白雾起了阻拦作用,江依柔的身后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在挡着,每移动一下都十分困难,老者走几步,她才能倒退一步。
渐渐地,俩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
终于,江依柔透过氤氲雾气看清了老者那张沟壑纵横却没有表情的脸,浅灰色的双眼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眼前的她已经是个死人。
不管是谁,察觉到危险临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跑,这是生存本能,与身体好不好无关,江依柔也不例外。就在老者向她伸出手,掌心中隐约有红色亮光闪现的时候,她鼓起最后的勇气转身就跑。
谁知刚抬起脚,她就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一样,紧接着眼前一黑,瘫软在地上。
唐装老者上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提起她,正要往店内走去。
浓雾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他伸出手按住唐装老者,低哑着嗓音说:“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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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江依柔尖叫着坐起来,捂住几乎狂跳出胸口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气。
眼睛被炽烈的光线刺激得眯了起来,但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房间,周围的一切都没变化。伸手摸摸被冷汗湿透的衣服,再望望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阳光,她终于确定,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场真实感十足的噩梦。
幸好只是噩梦。
可很快的,江依柔又怅然若失起来——如果,半个多月前发生的那些事也是一场噩梦,那该有多好啊?
这时,大门外隐约传来父母的说话声,间中夹杂着门锁扭动的声音,看来是他们买菜回来了。
门刚打开,江妈妈就在外面迫不及待地尖叫:“阿柔啊,快出来!快出来!”
“妈,怎么了?”江妈的声音让江依柔以为父亲的心脏病又犯了,来不及擦掉脸上的冷汗,冲出去一把扶住刚进门的父亲,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翻找药片。
“你爸没事,不要紧张。”想不到江妈妈一把扯起她,激动地把她推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前,眉开眼笑。“看我们刚才出去买菜遇到谁了?”
遇到谁?
抬头看见那人,江依柔愣住了:“是你?”
“是我!”男人轻搂她腰身,将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递到她面前,笑吟吟地望着她。“我准时回来了!”
这个有着一双狭长双眼,薄唇,宽肩长腿的男人正是吕广。说真的,他的外在条件确实优异,才气、学识都不错,所以很轻易吸引到其他女人的注意力。即使是在已经知道他背叛了她的情况下,她也不得承认,他的笑容依然很迷人。
“你……回来……了?”江依柔错愕地望着眼前这个背叛了她却毫无愧疚感,仿佛没事人一样出现她面前的人,想骂人偏又骂不出口。
“是的,小柔,我回来了。”吕广用手轻抚她额角的汗滴,突然出人意料地退开两步,单膝跪下,从贴身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戒指盒,打开递到她的面前。“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从来没想过吕广会下跪求婚,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江依柔的感官,让她头晕目眩,犹如置身梦中,愣愣看着盒中那枚闪闪发亮的戒指发呆。
他们之前根本没有求婚这一步骤,不过是某一天他说想结婚了,而她没意见,两人就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他工作忙,所有的事都交给她打理,婚礼的酒席也不准备摆了,打算两个人登记拿个证再搬到一起住就算是礼成了。
想不到现在吕广会来这一出,这是在做梦吗?她是在做梦吧?是吧?不然为什么会如此真实如此美妙?哦,就算是梦,也让她在梦里醉死吧,她不愿在这样的梦中醒过来了!
一旁的江爸江妈早已迫不及待地用手指捅江依柔的后腰,示意她赶紧点头答应他,尤其是江妈妈,紧张得手都抖了。
自从知道女儿在半夜与人通电话之后,她就一直担心这件事被吕广知道。虽然被她骂过一次后,女儿已不再做这样的事了,但却变得心事重重的,人也越来越瘦,问了又什么也不肯说。再这样下去,俩人的婚事迟早会告吹的。现在好了,吕广回来了,还求了婚。她巴不得女儿立刻答应他,最好现在就去登记结婚,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女儿不会再生二心,她也不必再操心了。
见江依柔没有反应,吕广重新问了一遍:“小柔,请你嫁给我,好吗?”
“你确定吗?”话到最后,江依柔已忍不住潸然泪下。如果不是撞见那令人难堪的一幕,她何若要忍受这样的煎熬?现在他突然跑来向她求婚,那个女孩子应该怎么办?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吗?
这些都是她不能不在意的,不过,吕广似乎没有告诉她的打算。
“傻瓜,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回来就结婚的。”
“可前段时间……我以为你……你……不会反悔吗?”此话一出,江爸江妈捅江依柔的后腰捅得更起劲了。
江依柔转头看向父母,后者正忙不迭地点头,拼命向她打眼色。看看一脸病容却双眼焕发出光彩的父亲,再看看明明在笑,眼里却满是担忧的母亲,她投降了,回过头拿起戒指戴上,轻轻点了点头。
反正是准备结婚的了,不是吗?即使中途出了那样的事,只要他人还在自己身边就行了,其他的,她真的不敢奢求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