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假若过了一段时间,再去回想这样的一段往事,又会觉得极其可笑。这样的可笑是因为事件本身的滑稽。两个野道装模作样,王野风陪着一起,结果王野风先觉得无聊,又说不过人家,遂作罢认输。或许两个野道很开心,但王野风当时的道友之一明显看出两个野道是在表演,他在王野风没认输之前,就转身摔坏了一观三清塑像。他摔塑像其实已经引起了周围群众的反应,两个野道也心里知道这里不是谁都信他们。王野风陪着两个野道玩了一场,虽然玩输了,但两人知道有人也会玩他们这套,只是人家玩儿不太好。
这种情形和这种思维,让王野风忧愁之后萌生出了笑意。那么多人看着三个人表演,大家都信了,虽然让自己的道友气得拂袖而去,但人家也侧面发泄了情绪,比两个野道心里得意却不能表现出来要强。最好笑的就是王野风和两个野道表演起来都算是认真、投入,野道号称太阳神盘古附体,准备拿斧子劈死王野风。另一个野道又要抽王野风三十个大嘴巴子,结果就是踢了踢王野风。这套民间的表演艺术多么像杂耍,耍得越好,事后知道真相后越是可乐。
这样的可乐出于无能和愚昧后的自我与对他人的嘲讽。两个野道以流氓的姿态和王野风盘道,王野风则以正经的论道方式打了空拳。一拳击空,然后被别人的拳头连打几下的感觉肯定不好。王野风哑口无言时,野道笑着调侃王野风可悲啊可悲。这种话对自尊心很强的王野风来说,的确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的可悲在于自己口齿不伶俐,说话不行。野道的可悲二字,包含两层意思。一层便是王野风确实可悲,因为他代表的小仙无法与野道代表的大神比拟。二层便是王野风这等小毛道竟然也想玩花活儿,和自己叫板,这不是无话可说了吗,真是可悲可悲。野道们心里有一种想法,他们无道观无师长,都是半路出家。竟然能让一个常年守着道藏的道士无话可说,实在是妙哉。这种优越感是野道们从未拥有的,现在一旦拥有,便别无所求。
这种想法被王野风如今琢磨透彻了。琢磨透彻了其实意思也就不大了,什么事随着时间推移都会变淡变得没有味道。再傻叉的事情,多年后提起来已经变色成为美好的回忆。人的复杂性如此,也算是一个奇迹。
王野风想到这里,突然一个跟头翻了起来。他有些癫狂,因为往事让人癫狂。没有人能理解一个真正高手心里那些隐秘的情节。很多事推动的基础就是人总是脆弱的自卑感,这种自卑感强烈到让人如果不做事,便会被其淹没。被淹没的后果,就是沦为两个野道一般的浑人。浑人活得并不清醒,做事歪门邪道。极端的事情往往是这些人做出来的,而且这样的人往往反而有很大的市场,因为他们豁出了一切,破罐子破摔到了致命境界。
对付如此的人,王野风年轻时想到的就是远离他们。不与这些人会面,便杜绝了下一次自己在这些人面前出丑的可能。当然出丑是谦虚的说法,王野风只要说上次自己是装的,那么两个野道的虚假面纱也就不攻自破了。就算两个野道还能强词夺理说上两句,也都是废话一般,没有什么力量。
王野风扪心自问,其实自己或许还有些害怕两个野道。两个野道叫嚣的很是自如,其中一个野道专门嘲笑了王野风那天假装请来的上仙,称其为小乌龟。把玄武称为小乌龟,倒也不算什么错误。王野风吃惊于野道知道玄武是乌龟,也惊于他们随后把《封神榜》里的道教最高神仙鸿蒙老祖提了出来。这样的两个野道还算是做了一些功课,这功课暗地里不管背了多久,总算是有心。王野风当时感觉自己像怯场的艺人,已经站在舞台上,却面对观众唱不出歌儿来。他本想问问两个野道,鸿蒙老祖当初是如何得道的。看看两个野道如何回答,这么一问,野道估计也自有准备,鸿蒙老祖得道的事情,两个野道一定有一定的强记下来的回答。这个回答说出后,王野风说这不过书本上的出处,其实鸿蒙老祖不过是红尘的代称。这样的话说出去,两个野道或许会以大笑或突然出手伤人作为掩饰。这种掩饰过后,王野风吃的亏可能要比现在还要大。与人谈论事情,这样实在是被动。王野风把这样的被动归结为人家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研究这等事,而你只是空余时间想到要补一补相关的知识罢了。
业余选手和职业选手之间一定是有差距的。所以最开始时,王野风会想到用另外一个对话系统,这样用自己擅长的系统(其实也是野道避免的系统和始料未及的系统)去和他们对话。这样的对话结果不一定比以毒攻毒效果强,但造成的震动效果一定要比以毒攻毒厉害。以毒攻毒还是在人家的系统里给人家纠正错误,你们两人是平等的,只是互相在比较谁的知识储备更丰富(这个王野风真心不具备优势,他老是和人家说道法自然,人家就说你是哪个堂口的,和我说这些没有任何用,你再坚持下去说道源自在,人家就说别来文的来武的。结果你说武不过虚妄,人家就会说打不过直说,不要扯淡,这样下去完全无法继续对话),但在另外一个系统内,你说你的他说他的,谁相信谁,都看谁说的诚恳了。王野风只要咬住“你们这样真累,真是骗自己骗别人”,任凭两个野道说什么,这句话都是以不变应万变。就算有人动手殴打自己,那也可以用“说不过了就打”再次让两个野道抓狂。
这样的结果才是王野风真正想要的。实在是……想起来就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