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澜听见耳膜轰轰作响,眼泪一浪又一浪地冲击着自己用坚强构筑的堤坝,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放佛让整个世界渐渐模糊。
“小夏,你爸爸做过的事情,都是因为他深深爱着你,他的儿子,也爱着我,他的妻子。他不是一个坏人……”
“可是……”夏文澜摇着头,“可是为什么会有警察抓他,他究竟犯了什么错。”
夏妈妈努力抑制着大脑里恶魔一样撕扯她灵魂的记忆。她头疼的快要裂开了,大雨夜,救护车的尖叫声有一次回荡在她的脑中。
梦靥,都是一场梦靥。
大雨瓢泼而下,医院里灯火通明。
“婉君——”
护士门拉住情绪失控的夏重光。
“先生,您不能进去。”
“医生会给您夫人全力抢救的——”
“先生,请冷静。”
“一定要保住婉君和孩子!”他失了魂一样嚎叫,“请你们一定要救救她——”
“请相信我们,我们会尽力的——”
表盘上的时间在“哗啦啦”的雨声里艰难的走着,一分一分、一秒一秒,抢救室里赵婉君的哀号渐渐弱了下去。
一个年轻的医生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病人情况很危急。”
“实施麻醉,准备破腹产——”主任医师发终于出了命令。
凌晨,夏文澜瘫坐在抢救室门口数个小时过去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的无能!本来赵婉君可以不用拖延这么长时间才送到医院的,只要学校医务室的医生第一时间抢救她,并且将她转送医院,一切都可以没事的。
然而,就在这样危急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那人叫做熊天,是他和婉君工作所在的L大学环境研究所的副所长。熊天是夏重光的上司,但是,年少气盛的夏重光曾经因为披露他学术作假而得罪过他,更何况,当时环境研究所分为两个派系,一派是副所长熊天带领的海归为主力的海派,另一派是所长黄院士带领的L大学派,夏重光是黄院士当时最得力的学生之一,自然是L大学派的代表。所以熊天一直对夏重光怀恨在心也是非常合理的。
副所长在研究所里自然是呼风唤雨,连所长黄院士都要让他几分。那天晚上,正好他的夫人也生病,而且情况比较危急,所以他才火急火燎地来到医务室找医生。正好和抱着妻子等在这里的夏重光相遇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那时候,学校条件比较落后,医务室里只有一辆汽车,医护人员也很少。熊天当即命令所有值班医生全力赶往他的公寓去救治他夫人。
此时,赵婉君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一向健康的她这段时间却身体十分虚弱,况且现在应该马上要分娩了。夏重光急红了眼,但是医生们也很无奈,两边都是病人等着救助,况且另外一个还是副所长大人。
医生告诉夏重光,让他自己赶紧找车送妻子去第三医院,说完,他们就陪着熊天赶赴了熊夫人那里。
熊天走之前,用轻蔑的眼光看了一眼几乎绝望的夏重光。如同在看一只丧家之犬。
切,还敢和我斗!
夏重光紧紧握住了拳头。
赵婉君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像是一把剪刀一样剪碎了他的心,他狂吼着,抱起赵婉君,冲入了大雨之中。
“出租车!”
雨水哗哗啦啦似乎不曾停歇过。吞没了夏文澜的咆哮,黑暗中像是有无数嘲讽的眼神,但却没有一双援助的手。夏重光眼睛黑的吓人。
你是一个没用的人,你连妻子都保护不了,夏重光,你真无能!
雨点落在了赵婉君美丽若明月的脸庞和他的泪水一道,划过她的嘴唇。她紧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躺在他的怀里。他用自己的衣服把她再裹紧一些,但是这都没有意义了,大雨已经淋湿了一切。
雨势似乎要压倒树木、楼房,这样强大,让人站在里面就有下跪的冲动。
狂奔,狂奔。夏重光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赵婉君狂奔。血液好像要冲破耳膜一样,眼睛前面被白雾笼罩。
赵婉君感到被撕裂一般的痛楚,但是她开不了口,也睁不开眼睛。只是模糊地听见他的呼唤。
“婉君,坚持住,我会送你去医院,马上……”
“婉君,我们已经到了大路口了,一定会有车子的——”
“师傅,送我去第三医院,快!快!”
“医生……”
……
热,她感到被炙烤一般的炎热,梦里,自己走在撒哈拉沙漠的烈日下。没有生气,更没有人。
“重光——”她放开嗓子大喊,然而烈日却更加刺眼了几分,简直可以把她的眼皮刺穿,“重光——”声音传到空气中,毫无回应,如同一粒沙子跌进沙漠般无法察觉。
我在哪里……
赵婉君开始害怕,她不能没有夏重光,她不想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开始麻醉——”医生下了命令,他把手术灯位置调了一下,明亮的灯光,照在病人苍白的脸上。
“病人似乎在发烧。”
“血压和心率呢?”
“正常——”
麻醉剂开始起效,病人终于停止了喃喃自语。
“砰——”一声,医院走廊的门几乎是被人撞开的,一个穿着L大学环境研究所制服的中年人冲了进来,胸口上有他的名牌——邱益农。
他看见夏重光瘫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眼睛布满血丝,全身都是被雨水淋湿以后干掉的痕迹,目光好像失了魂一样。
“重光——”邱益农心疼地叫了他一声,他的身份是夏重光的师兄同时也是好友,他比夏重光大了足足二十岁,然而两人是忘年之交,平时可以说是亲如兄弟一般。
“你想把自己搞病啊。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提前说,我好早点过来帮你照应一下。”
夏重光怔怔地看着老邱,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你怎么了,婉君妹子没事吧,这么大雨天学校医务室怎么不派车送你们!”
“邱学长——”听到“婉君”二字,夏重光终于回过神来了,眼泪哗哗决堤一般,“我对不起赵婉君……”
邱益农不知所措地看着一个大小伙子哭成泪人,他抬头,看见手术室门口闪着的红色灯光,隐隐有一丝不安。
晨曦沿着走廊的落地窗一缕一缕洒下。然而,却无法刺破心头绝望的阴霾。
赵婉君终于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面色如纸。夏重光想抓住她,但是她已经被簇拥着的医护人员推走了。
忽然,夏重光眼中满是恐惧。
少了一样东西!他顿时发现,少了一样东西啊!一种恐惧深深沁入了他的脑海中,仿佛要把他吞没进黑暗的地狱里。
没有孩子的啼哭声!
什么也没有!
“夏先生,您妻子刚刚失血过多,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我们将要把他移到重症监护室……”
“孩子呢!”夏重光吼道。
“孩子还在抢救,请您相信我们。”
“夏先生,请您和我们来办理一些手续,这边请……”
邱益农看见失魂一样的夏文澜,赶紧冲到护士面前,“手续我去办,重光,你在这里等我,孩子会没事的,你要好好的呀。”
夏重光颓然坐下。
……
“这么说来,我活下来本来就很侥幸是吗?”夏文澜语气很淡,“而且,你身体变得不好也是从生我那次开始的是吗?”
连问了两个“是吗”,然而,他心中的问号可以堆成一座山。爸爸,一定会为这件事情而深深自责吧,虽然不曾见过爸爸,但从妈妈的话语中可以感受到,他是一个做事情要尽善尽美的人,几乎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不允许自己犯错的人却犯了这样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重光一直都觉得他亏欠我们很多,因为他爱我们,这种爱,更加加深了‘亏欠’带来的伤害。”夏妈妈艰难地带着哭腔坚持说下去,“那时候,你还很小,不会知道他的痛。因为你一生下来就体质虚弱,接受了好几天的抢救才勉强活了下来,而且……而且听觉受到了损伤……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她觉得心在滴着血,孩子总会有长大的那一天,任何秘密都不可能永远深埋。然而,这天终于来临的时候,当她终于要和夏文澜讲明白这一切不幸的起因经过和结果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比她想象的还要残忍。
“妈——”夏文澜也再一次哭了,短短的这一个小时里,自己流下了比前二十几年还要多的泪水。
夏妈妈用手蒙着脸,肩膀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