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飞再一次醒来,天已是大亮。而他正躺在一个矮榻上,身下是舒软的丝褥,身上盖着华丽的锦被,抬眸四处看去,不大的房间,除了自己睡得这床软榻外,只有一张花梨木的小几,几上放了天蓝釉红斑花瓣的茶具。
云飞撑着手坐起身来,身体不受控地一晃,他皱紧了眉头,前面窗上的帘子飘然而动,却感不到一似风过,这不是普通的一间房子,而是在移动中的马车。
云飞定了定神,才感到喉咙红肿、干痛,他提了茶壶,倒了一杯茶,碧绿的茶水冒着袅袅热气。云飞轻啜一口,瞪着那缭绕的白烟,兀自出神。
马车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伸头进来,拱手笑道:“终于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说话时,兀自颔首,态度颇为恭敬。
云飞看他身穿银色锦袍,头纶珠玉,气度不凡,应该不是江湖中人,而这样的人面对自己,竟然如此谦卑,不知道到底有何企图。
云飞摇摇头,挑眉问道:“你是谁?我们这是往哪里而去?”
那人挑了帘子起来,笑着道:“楚将军且看一看,这是哪里?”
云飞躬身向外瞧去,只见宽阔的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穿着打扮却与楚国之人有些许不同。
“燕国?”云飞皱眉问道,只觉得事态发展越来越蹊跷。
那人哈哈一笑,道:“楚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才智过人,这里正是燕国,我们要去的地方正是燕国的国都博雅。”
一个青衣侍卫从后驱马过来,手中托着一只做工考究的红木食盒。
那人接了过来,打开盒子,把几样精致的小菜摆在梨木小几上,碗筷器皿均不是平常之物。
“你们为何救我?带我去博雅有什么目得?”云飞坐了下来,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淡问道。
那人把一双玉白的象牙筷递给云飞,含笑道:“将军不必多问,只好好将养身体,到了博雅,一切自会明了。”
云飞觉得他所言甚是有理,自拿了筷子,开始用饭,那中年男子施礼,复又退了出去。
一顿简单的饭菜之后,云飞觉得体力恢复了几分,躺在矮榻上,仔细回味过往,心里苦涩不已,云天,蛮儿,慕裳,自己所想保护的人,却一直都在保护自己,蛮儿现在下落不明
?而慕裳……。
云飞坐起,自怀中拿出那个锦盒,打了开来,里边放着娘亲留给自己的那个玉盒,玉盒旁边横放着一封信,云飞拿起一看,竟是娘亲的字迹,隐约觉得必有什么大事,展开信纸看
去,越看越是心惊。
原来,素娥自感时日无多,单独把慕裳叫到身边,把当日云飞发狂和蛮儿救自己的事,尽数告诉了慕裳,并言虽然她很感谢蛮儿,但她还是希望慕裳能和云飞在一起,所以,准备
协同慕裳当着云天的面说个谎话,好让云飞死心,但她又觉得事关重大,怕中间会伤及无辜,所以,才写了这封信,让慕裳必要时,交给云飞。
但真正让云飞震惊得却是另一个秘密,那就是他不是楚风的亲生儿子,素娥确实生了一个儿子,但在孩子出生没多久,就怪病缠身,楚风带着孩子去外地求医,一去就是半年,好在,最后带着一个健康的孩子回来,全家欢喜。但就在云飞十二岁那年,楚风却告诉素娥一件隐藏多年的秘密,那就是他们的儿子已经病死,为了安慰素娥,他才找了个孩子回来,素娥听后,一怒离家而去,后来,楚风战死在青风关,她辗转到了绿柳山庄,才找到云飞兄弟俩。
云飞拿着母亲的那封信看了又看,泪水一滴滴掉在纸上,字迹模糊成了一片,他依然紧攥着那薄薄的纸张,不想放下,沉寂多日的痛又一次慢慢地吞噬了他。
母亲的忍辱负重,蛮儿的情深似海,他如何回报?他的眼前似乎就是那风雨交加的夜晚,血水漫过地面,蛮儿一件件脱下衣衫,走向已经发狂的自己,又似乎回到了婚礼那日,自己一身喜衣,那刺目的红和蛮儿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又似乎是父亲手中抱着死去的云飞,哀哀看着自己。楚云飞本就是一个死去的人,偏偏又活了过来,自己的生命带给亲人的都是无休无止的痛,这个生命对于这个世界又有何意义。
云飞颓然地坐在那里,一点点撕碎了那已被打湿的信纸,撕成粉,撕成末,然后向车窗外扔去。他漠然地看着那白色碎片在空中飞舞,散落,一切皆归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