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那位热心人,车子里的气氛一时沉闷下来。
余衡怔怔望了车窗外,沉吟良久,才笑着叹了一句:“可惜啊——”语气中,有些失望,有些矛盾,更多的,却是释然。
青梅听了,心知父亲应是为了所谓的“文人风骨”叹息,却也只是轻轻一笑,不予置评,因她深知,不论哪朝那代,文人中从来不少逐利之人,只看那些人能不能在斗争浪潮中站对队伍,如果站错的话,也便只有湮灭一途了。
车行很快,不出十几分钟,就已经到了地方。
青梅下车,却见眼前是一家普通的宾馆,却是松了口气。转念间,却是又觉一阵好笑,所谓的豪华套房,私人别墅,绝大多数人都无不趋之若鹜,甚至自己前世,那般待遇自己也只能在梦里想想,却不想现在却是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即使在前世,自己也不过对那般豪阔景象多些好奇心思,至于这一世,接触了修行之路,这一切更不过过眼烟云。更何况,以自己此时情势,实不宜过多引人注目。
房间是虞非早就定好的,是套房,余衡父女住了内间,外间却是安排的给钱今住。他是虞非安排的接待之人,从今儿起,直到余衡父女俩离开,都会跟在两人身边。既是保护,也算是类似导游性质的接待。而虞非本人却并未出面,只钱今一脸歉意过来说了声抱歉。
对此,余衡并不介意,而青梅,心知虞非此刻在做什么,更不会多说什么。虽是刚到京城,余衡却并无那游览心思,便回了钱今的建议,径自洗了尘土,用过午餐,便寻了张报纸,沏了杯清茶,静静消磨午后时光。
而青梅,也借口累了,卧在床上,心思里却是再次推算着之后的计划,一时间,房里平静了下来。
而此时,虞非、洛尘却在为了青梅的谋划而奔走,不能不说是各有各命,而余青梅,似乎已经注定了坐享其成的米虫大命。
其实虞非也不过两天前回京,这却是从春节那时,他因着一些事情避居清源的第一次回京。就连前者,也不过寻了人把青梅那万字大作送回京城,并打电话拜托当前掌管小说家的母亲大人了事。
而这一次回京,他也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先带了余衡的那几幅画作,进了早已和洛尘商定好的一处展览所在,定了一个展位,这才寻了一个心腹,安排接待余衡父女的事。
但一应事情办完之后,虞非却仍未归家,反而在定下的那家宾馆又要了一间房,径自住了进去,这貌似赌气的举动,却是让家里母亲与外祖父母都是哭笑不得。
就连本来急于向他询问那分“万言书”来历的小说家当代家主,那位素有铁腕精明之称的世家巾帼,虞非的外祖母都不得不忍了自家外孙这难得的任性。因为她心知,这份郁结,却有很大一部分是因她而起,心中,更对这外孙,有些其他期待。
不过,在她心中,却是对此次爱孙进京做的事多了几分注意。
而就在青梅一家安闲休息之时,这位京城世家圈里,因春节时的一件事闹得有些灰头土脸的年轻人,却是再一次进了这家展馆。
这天天气不错,阳光融融的,又逢周末,展馆里正办着一次展览,也有不少人流连,却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年轻人可谓凤毛麟角。
这不奇怪,因这次展览只是画展,而且更加偏向中国传统水墨画的展览,而这个领域,真正能沉下心浸淫研究的年轻人,真的已经不多见。
虞非像是不经意的进了,却径自向自己的目标走去,果见自己定好的展位前,两幅画作已经摆好,不由满意的点点头。
虽位子并不甚佳,但两幅画前已经站了不少人,不少人已经微见惊艳之色。
这两幅画都不大,其中一幅却是余衡依了自己性情,写就的《山居秋暝》,被虞非裱作了扇面。画幅不大,然,无论那明月,那山石,那竹,那水,那舟,那人,都给人一种铺面而来的清逸之感,让人见之忘俗。可以说,此作无论画风,画意,倒是都颇得摩诘先生诗作的闲静隐逸精髓,在这本并不大,也并无多少大师出手的小小展览会中,真的让人顿生惊艳之感。
而看到另一幅,所有人却会领略这位名作余半生的作者的另一种或者堪称截然不同的心胸。
无他,另一幅却是手卷,写的虽也是山水,然,山崖巍巍,平原莽莽,大江激荡,樯橹云集,一人凭江而立,衣袂当风。这人,虽只着墨数笔,但却又似乎占尽了所有篇幅,让观者不由心神激荡,忍不住血涌,忍不住凭生当仁不让,慷慨坐歌的凌云壮志。
虞非见那画前,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被那画撩拨的神情跃跃,更有人额上青筋跃动,唇角微微张合,就差大声疾呼“壮哉,英雄!”,却是不由莞尔。
心思也回到了初次拿到这画的时候。
这画却是洛尘提议并坚持,原本虞非并未抱多大希望。只因,画者写心,没有那等格局,心性,写这江山图卷终究还是差了几格。
然,却不想此作完成,不只虞非惊叹,就连余衡本身,也似乎经过了某种洗礼一样,整个气质都有着焕然一新之感。但其本人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而洛尘,此时却是带了神秘的笑,神情中有叹,有赞,也有着敬,只那哀色,憾色,及恨色,却也在眸底深处微微跃动,而青梅的神情,却是平静无波,只在那眸底深处,某种早就存在着的遗恨在勃然生长着。
但虞非此次看这画,却更多的是把目光放到了这画的引首和拖尾处,那处,在虞非送达展馆之时,还是空白,此刻,却多了些字。
看着那字,虞非就知道洛尘按计划做了,眼底便也微微带了笑,更是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这些字,其实本来就存在,不过,其作者,却并非余衡,而是某个大号“璇玑先生”的小坏蛋。
而为了隐藏这人的出处,虞非和洛尘两人不得不耍了个花招。
在画送来时,那字,就被术法隐了。然后,洛尘借着视察的名义,在展出前拿了那画,去了术法,现出本来,如此,所有人的目光就会被引到轩辕家身上——这处展馆却是轩辕本家的隐秘产业,归洛尘这位隐着的长老直管,所以这方法倒也算的上名正言顺。
而虞非,此刻却是瞠大了眸子,满脸的讶异、不信,以及赞叹,犹疑。
虽是作态,那份惊讶也不过敷衍,然,这惊艳,却是实实在在的。即使,在把这画送到展馆之前,虞非已经观摩那字无数遍,仍旧忍不住想要击节赞叹。
只见那手卷,引首处只四个大字“江山社稷图”,拖尾却是东坡先生一首《浪淘沙·赤壁》。
江山社稷,这名很大,却并未给人丝毫名不副实之感,反而因着这四字,因着后面一首诗,让整幅画脱胎换骨一般,刹那从人作换作神作。
旁边那些一心研究画意的老先生不明这是何因,然虞非却是明白,只因那字,带着的却是天命帝气,更有一种大道所属那般莫而名之的气息。
甚至,虞非都在心里隐隐怀疑着,莫非,这字,模拟的真是那上古至圣先天至宝《山河社稷图》的大道气息。
别说,这还真的叫虞非给猜对了。
《山河社稷图》,在寻常神话传说里,不过以空间灵宝,内一小世界,含先天大阵,能装人,收人,困人,实为杀人越货、居家旅行必备至宝。
然而,这些人都忽略了,这些生于混沌的先天至宝,生来就蕴含了某种大道气息,对于修行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而《山河社稷图》,正如其名,内中含有的就是山河社稷,帝道真髓,却是正合了轩辕一族的修行方向。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青梅和文华特意为轩辕一族特别准备的,其中,两人私心却也是各有不同。
虞非匆匆把那字看完,又留恋一会,这才匆匆出了这展馆,却是在门口又是犹疑片刻,才摇摇头,带了一抹苦意,向着这京中北方自家大宅方向行去。
这却是青梅吩咐的,至少要引动一家家主,以增声势。而她也特别提过,最好是掌着国内文宣大局的小说虞家。
但,无论虞非或者洛尘,都隐隐明白,她此举或者真有为此次大事筹谋之意,然其中另一番心意,意欲化解虞非和家人龃龉之心,两人又怎会不懂。
尤其是虞非,虽此时也多有无奈,但心头一点暖意,却也如这春日,俨俨润透充满整个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