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门帘掀开,忙又阖上,却仍有一股透骨的冷风漏了进来,余青山被冻的一个激灵,醒了,便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爸,你们可回来了。大过年的,村长姥爷怎么还留你们这么晚?”
余衡进门时见家里电视还开着,炕上,儿子正在打着瞌睡,而小女儿,却正睁了一双幽黑发亮的眸子,怔怔看着自己,便觉有些异样,还来不及想个究竟,就听儿子青山这句话,不由一笑,说着:“臭小子,爸妈有正事要和姥爷说。好了,不早了,赶紧下来,回你那屋睡去。”
“哦,梅梅,哥哥去睡了哦,你也早点睡,还有,睡前记得让妈给你掖紧被子。”余青山早就困得不行,这时便也听话的应了一声,又跟妹妹打个招呼,便下地穿鞋,去自己那屋睡了。
“这小子,”余衡见青山对他妹妹那模样,不由失笑,“这么大点就知道心疼人了,我看啊,你迟早得把你妹妹给宠坏了。”这么说着,眸中却透出一种欣慰笑意。
“青山,不忙睡,这么长时间,你那屋炕肯定冷了,我再给你添把火。”
余青山出了这屋子,便是堂屋兼厨房,一左一右两个灶台连着两间房里的火炕,冬天烧上一把火,就能舒舒服服睡上一整晚。这时,却是母亲文清见余青山叫了一声“妈”,便要径自去睡,怕他冷着,忙说着。
“哈——,不用了,妈,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我那屋的被子早就铺好了,现在肯定捂得暖呼呼的,你就放心吧。”青山打了个哈欠,笑着说。
“真的,我看看?”文清知这孩子孝顺,怕他糊弄自己,便也跟过去,果见被褥早就铺好,往褥子下面摸了一把,感觉温度还成,这才放心,转眸就见到青山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不由失笑,说着,“还行,挺热乎的,看看,眼睛都睁不开了,这小子,行了,妈不扰你了,快睡吧。”
“哦,妈,你也是。”带了困意囫囵说了这一声,余青山便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不一会儿,呼吸声变得细微而均匀,竟似已经睡熟了。
“这孩子,今天可把他困坏了。”文清见了,摇摇头,转身出了这屋子,顺手关了灯。
这边屋子里,余衡倒热水洗了洗脚,抬头却见小女儿还愣在那里,不由一笑,说着:“梅子,干啥呢,不是困了,还不快睡。”
青梅这才从重见父母的激荡怔忡中清醒过来,但心胸那片波涌,无论如何都无法平复,青梅生怕自己会忍不住,不论是哭是笑,这时都是不合宜的,只好含糊应了一声,“唔,好的,那,爸,妈,你,您也快睡吧。”这么说着,就差点掉下泪了。
“哎,梅子,不是教给你自己脱衣服了,怎么,还不会?”却是文清进了这屋,见青梅正皱眉看着炕上早已铺好的被褥,笑着说了句,见女儿还是不动弹,不由哭笑不得的说着,“又撒娇了,懒妮子,”虽是这么说,也便上前扭过女儿小身子,给她解起扣子来,“哪,看到了,就这样,梅子都五岁了,是大姑娘了,以后可得自己穿衣服了,知道吗。”絮叨着给女儿脱了衣服,把女儿送进她自己的小被窝里去。
却见女儿一双葡萄般的眼睛,正怔怔看着自己,里面盈盈闪烁着什么,文清不由吓了一跳,随即便反应过来,没好气的点了点青梅额头,说着:“不成,多大姑娘了,自己睡!”说着,便转了身,再不管青梅。
但青梅却明明感觉的到,母亲的眼角余光分明还在注视着自己,甚至,不及一分钟,母亲就又转回了身子,无奈的摇摇头,没辙的说着:“多大的妮子了,怎么还想着跟妈睡一被窝。”说是这么说,双手却是伸进了青梅被窝里,就要把小女儿挪个地方。
“妈,”青梅轻轻按住文清的手,紧紧的,像是在感受那种真实而温暖的触觉,口中却说着,“不用了,梅梅长大了,梅梅以后都一个人睡。”
“好好好,”文清听了,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这般懂事、有条理的话时自家闺女所说,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一连声的应着,“我家梅子长大了,是大姑娘了呢。呵呵,看你困得,都快流眼泪了,还不赶紧睡,别硬睁着了,对眼睛不好。”这么说着,就要把手指从青梅掌中抽出去。
青梅恋恋不舍的看着母亲的手掌离开,那种真实而温暖的触觉,却似乎仍旧萦绕在心间,只见她甜甜一笑,娇憨说着:“恩,天很晚了呢,妈,你和爸也早点睡。”说完,便轻轻闭上了眼睛,满心都是甜蜜幸福,心下想着,重生一回,有哥哥,还有父亲,母亲,这样,也未尝不好。
然而,毕竟是刚刚重生,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惶恐,反正,青梅总是无法入睡,或者,她本心深处也并不想这么睡了,毕竟,这里有着父亲,母亲,听着他们闲话,听着他们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甚至,就连屋外,寒风肆虐窗纸的声音,这时节,都感觉分外亲近起来。
邻家养了公鸡,已经鸣过了头遍,青梅静静卧在床上,睁了眼,看着窗外月光,从窗纸透进来,蒙蒙的,却是清灵无比。
但是,此刻余青梅的心情,却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因为,她觉得出,父亲母亲并未入睡,同时,也想起,父母先前的那番对话。
夜色,沉沉的,果然,耳边,再次响起了父亲刻意压低的声音,“你看看,梅子睡了吗?”
“应该睡了,你,你干嘛,”却是文清有些抖的声音,“鸡都叫一遍了,别胡闹了,你还是赶紧跟我说说,咱家这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嘿嘿,不忙,离着天亮总还有几个钟头,再说了,都老夫老妻了,你还怕什么羞啊。”
“去,没正经的。”这么说着,显是文清已经不再拒绝,不一会儿,便听着一阵阵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响了起来。
青梅这边,早就把那忧国忧民的心思收了起来,这时听着这声音,只觉浑身不对劲,额上更是冷汗连连,只得紧紧闭了眼睛,就差把耳朵也给掩住,心里只有一句话,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好不容易,那边折腾的劲头散了,声音也渐渐不见,青梅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不觉苦笑连连,下定决心,得赶紧设法改变这现状,要不,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般想着,却听那边,父亲余衡平了气息,却是轻轻说着:“你也知道,我不是咱余家亲生的,这屋子,却是我那亲娘遗命,要后辈子孙一定要守住的。”
“咦,”文清惊咦一声,说着,“不对啊,我记得舅舅说过,婆婆是逃难到这里的,把你交托给已经去世的公公后,就咽气了,怎么会,难道是婆婆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余衡苦笑一声,说着:“也是,也不是,总之,这屋子,虽没什么出奇,却真的是关系到我们一家人的命脉,是决不能交给别人的。一旦交出去,咱们家,也就离着家破人亡不远了。”
“啊!真的?”文清惊叫一声,随即掩口低声说着,“真有这么严重?你确定这是真的?”
“是,”余衡的声音很坚定,却又隐隐带着苍凉,说着,“我最后透给你一句,我娘并不是逃难过来的,而是被人追杀——”
“啊?”听着这话,文清吓了一跳,便又是惊呼一声,“那怎么办?”
“没事,你别怕,”见妻子惊怕,余衡轻笑一声,安抚着,“你没见咱这么多年也没出事,还让我平平安安的娶了妻子,生了女儿,放心,只要这屋子没事,咱一家就都没事的。”
夜色幽幽,文清松了口气的声音清晰的响起,沉默了一会儿,文清才又试探着问着:“是不是,咱家保命的就是这屋子?”她也是极聪明的人,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不错,便是这屋子了,你应该听老舅说过,我亲娘当年把我托给我爹的时候,给了许多金银物事,却只一个要求,那就是等我成人,便得在这里建一栋屋子,不另几间都成,并把这屋子交给我娶妻生子用。这事情,当年不只我爹,老村长,还有许多老一辈村里人都有过见证的。这样,你明白了?”
“是,我知道了。”文清抚着胸口,就觉一颗心还在砰砰跳着,毕竟,事关自己一家人的生死,实在是让她心境一时难以平复,但她也算是知道了这屋子的重要性,想想丈夫,又想想可爱的女儿,心中已是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就算拼了这条命,都一定要保住这屋子。
一旁,青梅听着这番对话,双眸幽幽,看了夜色,里面似乎燃烧着一团寒焰,青幽幽,却又野烈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