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晨起,天便带了几分阴郁,更不到午时,点点春雨便丝丝缕缕的下起来了。
冬寒未散,这雨,便更带了许多透骨寒意,让人便连出门也懒。这样的天气,自然没有下田的道理。
不只如此,便连青山,知道父母不下田,这天中午,也巴巴地赶了回来吃午饭。
一家人围了桌,吃着简单的饭食,谈论着村里的一些闲事,这时候,文清就提到了种子的事情。
“青云还在医院里,这事情,过些时日再说吧。”叹了一声,余衡说着。
文清听了这话,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重重把手里的碗落到桌面上,顿了顿,才继续夹菜吃饭。
余衡见状,不由无奈的叹息一声,青梅兄妹对视一眼,也识相的低头扒饭,都不敢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门口篱笆门外,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梅子他爸,在吗”,这屋里四人一听,就都是一愣,因那声音,分明就是青梅大伯余成的声音。
只听到这声音,文清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余衡愣了一下,到底是自己大哥,便拿了草帽,戴上,径自迎了出去。
青梅听了这声音,先是面色稍变,片刻,复又沉静如水,只是眼角余光,忽然发现哥哥余青山在那刹那间,眸中透出的,却是极度的仇恨,不由神情微动。
但此时却不及去想这些,青梅耳尖微倾,听着门口那两人说话,忽然眸光一凝,一种愤懑和好笑的情绪倏忽涌上,想不到大伯竟然会如此无耻,便连最后一块遮羞布也不要了。这般想着,青梅摇摇头,心下却是有些担心,想来父亲是要彻底失望了,只是,但愿不要太过难过才好。
这么想着,果然,就听门口一声脆响,接着是一声怒喝:“混账!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大哥,我余衡和你余家再无半点关系,滚,你给我滚!”竟然是那公认温文尔雅的余衡的声音。
听了这声音,文清和余青山都是骇了一跳,愣了一下便向着门外冲去,见这两人也不顾外面还落着雨,青梅也不由苦笑一声,紧紧随在后面。
到了门口,青梅却是一怔,不想只这片刻神识不到,自己那公认老实有分寸的父亲,竟然已是抄起了一把铁锨,要不是母亲恰巧冲了过来,拦住,看那架势,大有和伯父先拼上一场的气魄。
青梅转眸又看向一旁,大伯正悻悻然站在那里,左手还打着绷带,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让青梅忍不住就想笑,真是,谁说君子可欺之以方,君子发起威来那也是要人命的。至于直到这时候,大伯还一副神神叨叨,给父亲摆道理,更拿青山的事情说话,那种发狠的表情,让青梅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不识时务,没见父亲此刻已经是快要失去理智了,竟然还在说这些——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又闹起来了?”
“不知道,大概余成家又发疯了吧,你看,余青龙不就在那里。”
“哎,你说余成家这是闹腾的哪一出啊,是不是就看着余衡脾气好,就没完没了了。”
“你懂什么,听说是人家余衡亲娘给他留下了宝贝,不知怎么的余成就知道了,这不就闹起来了。”
“哎,要说这话,余成一家还真的没脸没皮了,吞了人家一个快死的人的遗产不说,这时候,便连亲养的孩子也不放过了,真是,葬了良心啊——”
“谁说不是呢——”
今天有雨,村人多滞留在家,此时,听了这边动静,便陆陆续续围了过来。其实不说别的,只余衡那一声吼,便惊动了不少人。
余衡见村人来了不少,便连老村长,也一脸阴郁被请了来,不由面上又是一沉,但看向余成时,眸光除了些怒意外,更多的却是无奈。
“大哥,有些事情,你不懂,哎,你——”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眸中透出一抹黯然,停了片刻,才又继续说着,“算了,大哥,你们回吧,这房子是爹临死时交托给我的,我绝对不可能让出去的。”
青梅看了父亲神色,知他也心知,这余成父子不过某些人手中的刀,父亲这时候,更多的却是一种“怒其不争”的心态,不由也是遥遥头,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一样,哎,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实力太弱,无法把那背后之人一扫而光,才不得不任由伯父这些人像是跳梁小丑一样,给自己一家人添堵。
“余衡,你可想好了,”余成听了,心中也是一急,“这事情要是真的闹进公家,就不是一两间房子的事了。”
老实说,余成打心底里是想把余衡一家狠狠收拾一把的,但是,余青云一句话却也说到了他心坎里,即使真把余青山拘到局子又怎么样。余青山之于余衡,就像余衡和他家关系一样,老实说,在他心里,那死活也是不痛不痒的。所以,他才能不管不顾的逼迫余衡一家,所以,余衡才能不管余青山死活,是这样的——吧!
“大哥,原本要是你家有啥难事,言语一声,我余衡就是卖房子卖地也不说什么,但是,”余衡冷哼一声,眸中透出一种无奈和哀伤,声音里更带了明显的愤恨和压抑,“这算什么事,为了那莫须有的宝贝,还是外人一句话。大哥,你不要面皮,我还要,总之,今儿这事,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
“好!好!好!”余成也渐渐失去了耐心,“别以为你拿定主意这事情就没法办了,告诉你余衡,对人家来说,你也不过就是个蚂蚱,人家一个抬脚,就能把你碾死,到时候,这屋子,该是谁就是谁的,还不是人家一句话。”
“如此,”余衡却是被这赤裸裸的威胁给气乐了,“大哥请回吧,我等着大哥把我余衡当一个蚂蚱给碾死,慢走,不送!”
“哼!”见余衡软硬不吃,余成也怒了,心想你余衡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这样,我也不说什么了,那明儿公堂见!”说完,余成怒气冲冲往外走去,门口堵着的村民忙给他让出一条路,心想今儿真是开眼界了,兄长明打明的抢夺幼弟房产,这场面,以前还真没见过。
“慢着,二叔,你以为打了我爸这事就能这么算了?”余青龙却没有跟着老爸往外走,而是突然站了出来,一脸怒意看着余衡。
这娃在闹了两次笑话之后,痛定思痛,终于有些反过味了,貌似,自己是走错路线了,想要重新夺回在父母眼中的地位,必须向外面使劲,而不是和自己家人闹腾,所以,他觉悟了。所以,此刻,见余成被人往外赶,他开口了。
可是,原本因为他这话停下脚步有些欣喜的余成,转眼就看到那死孩子撂完这句话后,竟然挽袖子上前就要开打,不由满面泪流。
我的祖宗,说完场面话,就该摆道理了,该摆道理了,你知不知道。在余成心里,既然余青山那筹码已经无用,只有把余衡绕进去,那这事情就算是办成一半了。他却不想,余衡不理他的威胁,根本原因却是余衡本身已经退无可退,更何况,在余衡心里,余青山就是他亲生的,甚至,比梅子的分量还重上几分。这难道就是夏虫不能语冰,呃,或者许多误会就是这么养成的,汗!
余成这里焦急万分,他很想和余青龙大吼,我是想要把余衡给绕进去,不是让你把自己绕进去啊。这么想着,他张嘴就要喝止余青龙,却不想,下一刻,啪的一声,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刚才那一瞬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呃,大概,应该,可能——没看清楚吧。
大家的印象里,就在余青龙气势汹汹的逼近余衡的时候,一句“不要打我爸”,小青梅忽然冲了出来,挡在了自家老爸面前,而且还似模似样的拉出了一个架势。
然后,余青龙只是愣了愣,眼中一记凶光闪过,酒钵大的拳头就向青梅招呼了过去,但是,刚才还表现威风凛凛,有规有矩的青梅,却在那一瞬间,忽然呆住了!因她这时才想起,武灵不出,自己貌似不能动手的。
就在此时,站在一侧的余青山突然前移一个身位,但匆促间身体还未到位,只头脸急切间移到了地方。恰好,余青龙那记拳头击在了余青山的脸上,几乎在顷刻间,青山的鼻孔中,唇齿间,已经是鲜血直流。
此时,青梅才堪堪反应过来,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青山回眸,给了她一个憨厚宠溺的笑,便紧接着又把头转回去,不屑的看着余青龙,说着,“余青龙,你也就知道欺负小孩子,有本事冲着我来。”
“哥哥,不!”
看着青山那半边脸的惨不忍睹,鲜血淋漓,青梅的脑袋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一声极其惨厉的惊呼,带着十万分的愤怒和不相信,十分突兀的响起。
这声惊呼,带着无尽的凄厉,带着无边的怒火,就像是拉长的警报声,惊得小村的树木也惊颤了一下,家里养的猪呀,鸡鸭之类的,在这一刻,都惊恐的乱窜着,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物。
而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这声警报还在不断的拉长,不断的在耳边回响,然后,村民们也感觉自己心里酸酸的,好像很想哭,很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青山,只见他再也顾不上和余青龙放对——事实上,余青龙这一刻也被青梅的声音给骇住了,才没空理他呢——转眼就把青梅揽进怀里,轻轻拍着青梅哭的有些哽气的脊背,极温柔极细心的安慰:“梅梅,不哭,不哭,你看,哥哥没事,哥哥没事,好了,梅梅,咱不哭,不哭,啊——”事实上,青梅此刻已经全然忘记了要收束自己的精神力,或者说,她也并不想收束,只想就这样狠狠的哭上一场,因为,哥哥的伤,让她的心,此刻,真的好痛好痛,那种痛,似乎,也只有前世,那个人离去,还有得知父母出事的消息之时,才曾经经历过。
“都给我滚!”着青山满面鲜血淋漓,听着自家丫头的惊咽,余衡终于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