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以为少爷在安慰自己。
武牧龙眉一扬,轻叹道:“你们莫不是以为,爷爷的爵位被剥夺,囚于京华,天子要对付我们法家,就代表我们如羔羊一样,任人宰割?”
月奴、石头虽未开口,但沉默的表情,显然表明了心头的想法。
石头颤颤道:“大赢朝天子最大,天子要对付老太爷,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君为首脑,臣为肱骨;大赢朝有三公九卿,天子只是地位最高。若论实权,也不比三公大上多少。”
见石头、月奴一脸茫然,武牧摇了摇头,方道:“打个比方,大赢朝是个人,天子就是脑袋,法典好比五脏六腑、法家就像两胳膊,兵家好比两条大腿,儒家就是一根手指。天子要想掌控一切,就要胳膊、大腿、手指、脏腑都听他的。”
艰难扭动了木枷之内的细胳膊,踢了踢还在控制中的细腿,石头迷糊道:“少爷,你看咱这颗脑袋,还是能控制咱的细胳膊、细腿。天子那颗脑袋肯定不比咱笨,咋就不行呢?”
无奈皱了皱龙眉,深为石头的理解力感到痛苦,武牧依旧认真解释道:“人体是一个意识统帅,所以才能协调如一,自由控制。但大赢朝这个身体,是拼凑而成,有天子、法家、兵家、儒家、皇族、贵族、各个封疆大吏、天下苍生。天子若是圣明,上令下行,协调如一,政令通畅无阻,则国家强大无比。天子治国,并非要掌控一切,而是协调一切,令政令运转无碍。”
看着满含希望的少爷,石头惭愧的摇了摇头:不懂。
月奴抿住嘴唇,偷偷的看着石头茫然、少爷无奈的神色,竭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对于认真的少爷与好奇的石头这种对话,这种表情,她早已司空见惯。
细胳膊细腿的石头,迷茫的眼神中,依旧是旺盛的求知欲。
武牧叹了口气,一阵思索,方道:“石头,人若是少了两条胳膊,五脏六腑,还能不能活?
石头不假思索答道:“不能。”
武牧展颜一笑,又道:“若是,有人让你砍掉自己的两条胳膊,挖出五脏六腑,你愿不愿意去做?”
一缩脑袋,石头颤抖道:“这是自杀,除非疯子才会去做。”
武牧又问:“那人少了两条大腿呢?”
努力的带着木枷俯下身去,看着自己两条称不上大腿的细腿,石头道:“能,不过应该活的很难过吧?”
“嗯”
应了一声,武牧继续道:“那少了一根手指呢?”
微一沉思,石头道:“虽有些不方便,不过还是能过活。”
两人这番问答,倒是浅显许多,心头有些明白的月奴,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家少爷,亦如往常那样痴迷。
武牧边走边道:“石头,若是你的手脚生了毛病,十分痛苦,或者不听你话的地方,你会砍掉他吗?”
铁僚摩擦脚踝,传来阵阵痛苦,石头哭丧着脸道:“少爷,我的脚现在就很痛,真想砍掉它。不过,手要拿来吃饭,脚要拿来走路。就是出点问题,能治好就治,治不好忍忍就过去了,怎能砍去。”
“对啊!”
一声长叹,武牧仰首道:“治国就如治病一样,能治就治,不能治忍忍就过去了。如今大赢朝这个身体,脑袋与胳膊、脏腑有了矛盾,非要砍掉它,只能是自取灭亡。”
“那少爷,照你这样说,天子对老太爷下手。等同砍掉了他的双手,挖去五脏六腑,这就是自杀。”
眨巴眨巴眼睛,石头迷惑不解道:“莫非天子真是个傻子,才会如此糊涂?”
“石头,这话也只有你敢说。”
心头一阵踌躇,武牧叹道:“爷爷曾今说过,天子是自三皇五帝以来,最为聪慧的君王,智慧不可揣度,怎会是傻子!天子非常人,野心也亘古未见!”
“少爷,你话里弯子绕的太多了,我听不明白。”
摇了摇头,石头坚定道:“我只想知道,老太爷这两条胳膊,能不能打得过天子这颗脑袋,我们真的还能再回京华城,住进老宅子。”
月奴也瞪大了眼睛,心头无比期盼的看着武牧,迫切的想知道这个答案。
“法家、兵家都是肱骨之臣,少了哪一个,天子这颗脑袋都极不舒服;所以大赢朝不能没有法家。”
肩胛使力托起木枷,微微晃动双臂,武牧轻声道:“天子虽对法家下手,但法家有执政千年,公正廉明早已深入人心,又岂会惧他!爷爷虽造陷害被罢黜,但这些都是暂时的。他老人家留在京华,也是要与天子一决高低。这次,若是法家胜了,世界就会变了?”
听少爷如此一说,月奴、石头暗自欣喜,看样子这场仗,老太爷是赢定了!
石头四处张望,见讨厌的黑甲军依旧在几丈之外,低声问道:“少爷,老太爷若是胜了,那天下该变成什么样子?”
“法家讲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意就是人人平等,但因为皇权、贵族的存在,这种思想推行之时,总会受到一些阻碍。”
武牧也四周打量一番,低声道:“这次,法家若是胜了,皇权衰微,贵族再无特权。便无人能阻止爷爷推行法家新法,实现法典面前,天下苍生人人平等的大宏愿。”
石头虽没听懂多少,但听少爷说的慷慨激昂,也忍不住欣喜起来,但心头又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聂诺半天,终于忍不住了,石头低声颤颤道:“少爷,若是老爷败了呢?”
“不可能。”
武牧猛然转身厉喝,脸色瞬间冷厉起来,那陌生、强大的气场,令两人脸色苍白,感觉可怕之极。
“吓着你们了。”
石头、月奴摇了摇头,她们并不是害怕少爷,而是真怕老太爷失败。
仰望天际,想起这个从未想过,也未敢去想的问题,武牧长叹:“皇权是奴役苍生之道。若是爷爷败了,则天下就要中央集权,法家没落,儒家取而代之,对于天下苍生,再也没有公平可言。”
石头见少爷心头沉重,也没有继续追问。
三人托着木枷,拉着脚镣,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瘦弱的影子,被暗淡的光芒托的极长。
“少爷,前面有个人躺在地上。”
武牧低头沉思,忽然石头叫道,抬头一看,前方不远处,有个披带枷锁的身影躺在地上。
“去看看。”
武牧快步上前。
此次自京华流放三千人至幽州,虽大部分是京华牢狱重犯,但也有一部分是与法家有关之人。
作为法家领袖镇国侯的孙子,他强颜欢笑,也有为这些人打气的意思。
石头跑的最快,走到那人身前一看,当即蹭蹭蹭连退三步,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少……少爷,鬼……鬼啊。”
月奴一听,慌张躲在武牧身后,又伸出头来,偷偷的看着不住发抖的石头。
武牧也是一惊,但旋即挺起胸膛,大喝道:“月奴莫怕。子不语,怪力乱神;朗朗青天白日,何来鬼怪一说,石头,休要胡言乱语,吓了月奴。”
见少爷踏步上前,石头只觉发软的脚跟有了些力气,颤颤道:“少爷,真的是鬼。”
“哈哈哈,我读圣贤之书,胸养天地正气,又岂会相信妖魔鬼怪一说。即使真有鬼怪,也要被你家少爷的正气吓跑。”
想起一些杂书之中,法家拂士、兵家猛士、儒家君子、墨家义士胸藏正气,怒斥鬼神、妖魔辟易的记载。
更何况,自己也熟读百家典籍、胸怀正义之气,武牧哈哈一笑,踏步上前。
石头早已退到好远,与月奴一起,战战兢兢的看着少爷走向那鬼魅般的老人。
那人披枷带锁斜躺在地上,身形干瘦,恍若一具骨头架子,脚踝处裸露在外的肌肤枯黄、干瘪,好似死尸一般。
再看那人面目,状若鬼怪,一只眼睛空洞洞,另一只如同死鱼眼、狠厉慑人,左脸颊露出森森白骨,右脸颊长满脓包,就连嘴唇,也被人斩掉了半个。
这简直就是一个从地狱逃入人间的鬼怪,哪里还有人的摸样。
“呼。”
武牧心头一惊,脊梁骨忍不住冒出一股冷气,心中也是弱了些气势。
壮着胆子,用脚触碰了那老者脚踝一下,武牧松了口气,镇定下来,道:“石头、月奴莫怕,这不是鬼,是人。方士所著杂书记载,鬼有形无质、有影无形,这老者只是面相慑人一些,并不是鬼。”
两人颤颤上前,待一见那老者鬼怪般的面目,月奴一声惊呼又躲到武牧身后。
石头虽极为胆小,但在少爷的示意下,还是硬着头皮以脚碰了下鬼面老者实实在在的细腿后,送了口气。
武牧俯下身躯,虽有枷锁行动不便,但也听到那老者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心跳声。
扭过头去,不敢去看那老者面目,石头道:“少爷,这人就快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少爷,这老人家想必披枷带锁长途跋涉、才饥渴劳累昏迷过去。”
月奴伸出头来,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鬼面老者一阵,不忍道:“我们救救他吧!你看,他多可怜啊。少了一只眼睛、半张脸,就连嘴唇也缺了半个,好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