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便觉脑中越乱,严苏启干脆一纵身窜上马背。正待打马离开,就听梅妆惊叫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不回蕴秀楼去了吗?”她随口答道:“当然是先去找那玉佩。”
梅妆却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挽住缰绳,急道:“姑娘今晚可不能离开。莫忘了,今晚要来楼里的可是个大人物。”听了梅妆的话,严苏启不由一怔。是啊,都被这一连串的事情给闹糊涂了,怎么把这件事都给忘了?
无奈,严苏启叹息一声,只得道:“既是如此,那就回去吧。”拽住梅妆的手一同上到马背上,高高扬鞭一抽,那马立刻照着梅妆指示的方向冲了出去。
树林中似乎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然而,又似乎并不安静。就听旁边的树丛中突然传出“扑棱棱”几声响动,一只雪白的信鸽直冲入天空。看那信鸽飞来的方向,正是离严、梅二人不远的位置。
很快,另一个地方就有人接到了飞鸽传来的信息。“她果然还是回去了。”那收信人将纸条粗略看了一遍,便向下属吩咐道:“传令下去,从今晚开始,密切关注从蕴秀楼走出来的每一个人。如果看见有一个容貌清丽体形消瘦的女子出来,立刻报告给我。”
旁边有人不解,疑惑道:“大哥怎知那严苏启就一定会出来?”那被称作大哥的头领缓缓转过身来,却见他脸上扣着个奇形怪状的面具,似妖魔,更似怪兽,花纹繁复,狰狞可怖之极。
便听那头领口中发出了一声极短促的冷笑,突然开口吟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说完转身便走。
那下属瞬间愣住,不解其意。只听远远又飘来那头领的声音:“自古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她严苏启也未必便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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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听雨阁,已是日暮时分。
梅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药酒,然后看着严苏启的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严苏启照着镜子,只见整条脖子被掐得几乎变形,有掐痕的地方明显肿了一个圈,并且已经完全变成了青紫的颜色,乍一眼看上去,到带着几分上吊未遂的模样。
梅妆急着给她涂抹除瘀的药酒,都不免有些心疼,皱眉道:“公子下手也太狠了!”严苏启只看着镜子冷笑,哼道:“现在你该明白你家公子不是对我手下留情,而是我大难不死了吧?”
梅妆咬着唇没有吭声,公子的心思,她现在也是完全摸不透了,但必定还是善多过恶的吧。半晌,梅妆叹道:“姑娘,公子是真心对你好的。”严苏启听见自然又是一声冷笑,继续哼道:“你不是说我长得和那茗小姐有五分相像吗?那你家公子的那点儿真心怕就是刚好给了那一半了。”
说到这里,严苏启便难免有些心烦,看着梅妆慢悠悠的动作,心里更是着急。便干脆站起身来,从梅妆那儿接过药酒,全倾在了棉花上,然后一股脑儿朝着脖子抹了上去,只疼得她直吸凉气。
直到这一阵蛰痛过去之后,严苏启方才有心思说话。便转过身,对着几乎愣住的梅妆道:“去给我找一件高领的衣服来,这瘀肿几天内怕是消不下去了,抹这药酒根本不顶用。”
梅妆急忙应了一声,打开箱子翻了件高领的浅湖水绿绫衫来,正好陪严苏启身上的米白色长裙。严苏启将绫衫套在外面,细看倒也别致。便将领子向上提了提,见没有一丝异样了才走出门去。
今晚要来的倒的确是个大人物,乃是当今南唐国主李璟的六皇子,吴王李从嘉,也就是未来的后主李煜。亡国之君,也是千古词帝。
其实这样的客人的严苏启并不喜欢,虽说位高权重,却也难伺候得很。一方面要整座楼里的人都围着他一人转,另一方面还出不得一点差错,收入比起往日来也高不出许多,属于吃力却不讨好的那一类。更何况,她也并不想和这些命运悲惨的历史人物扯上任何关系。
但该来的毕竟躲不掉。既来之,则安之。生意还是得照做,客人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付。
严苏启走下楼去,将需要注意的事情都细细交待了一遍,顺便指了几处不足,还特意吩咐楼里的几位老人儿随时准备着应变。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元宗李璟总共只有十个皇子,前面五个还都已经死了,这吴王虽说排行第六,但也毫无疑问便是未来的太子爷。这权位着实给人增加了不少压力,因此他们听得格外用心。
之后,严苏启又将众人早已编排好的舞蹈粗略过目,不知不觉便已是傍晚日落时分。想着李从嘉该要来了,她这样子却打不起精神见客。便吩咐梅妆留在下面小心照应,自己带了穗儿上楼,搬张椅子坐在隐蔽处看着楼下,这才算松了口气。
只是这一歇下来,她便猛然想起只早上喝了点稀粥,顿觉腹中饥饿难忍。穗儿看在眼里,早已经端了一盒子点心出来,关切道:“姑娘怕是饿了吧?可惜晚饭时间早过了,厨房这会儿又忙着准备吴王的酒席,怕也顾不及姑娘这边。姑娘先吃些点心对付一下,等再晚些我去让厨房备宵夜。”
严苏启并非争强之人,便点头从盒子里拿出一块藕粉桂糖糕来放在嘴里嚼着,却只觉甜腻腻的提不起胃口。正待起身自己去厨房做些吃的,就听楼下突然乐声大作,一行人大笑着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场面的确有种强大的气场,震撼人心。严苏启虽好奇心不重,却也不禁被那氛围所感染,忍不住探头向下瞧了一眼。就见当先一人轻纱遮面,唯留双眼在外,顾盼之间,神采奕奕。竟是早间在街上遇见的那位玉人儿一般的公子。
严苏启心下不由一颤。这人,难道就是李从嘉?可史书上不是说他目有重瞳,才又名重光吗?难道事实竟非如此?
其实严苏启对待历史始终是持保留态度的。毕竟历史也是人写的,难免有些人为的夸大。更何况中国历史如此浩如烟海,哪能顾得上那一点点细节。不过毕竟没多大关系,所以这事情也只是在严苏启的脑子微微过了一遍,就算彻底翻了过去。
再往后看,则大多是朝中官员。其中有几个还是蕴秀楼的常客,最熟悉的,莫过于前几个月才来过的韩熙载。只见他穿着一身素色棉袍,表情早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
话说这年月正是韩熙载走背运的时候。严苏启不由回忆,当初韩熙载因为屡次上书请求按军法处置陈觉等人而受到宋齐丘朋党的排挤,被贬成了外官。后来又上书劝谏不要北伐,难免受到一再的贬谪。若非李从嘉同他交好,对他百般器重,怕是这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头就要愁闷至死了。
这样想了一阵,便见众官员已经落座,开始争相向李从嘉敬酒。旁边明姬也开始表演最拿手的《凌波舞》。
《凌波舞》始自盛唐时著名的宫廷舞姬谢阿蛮,由唐玄宗李隆基为其谱曲。当时谢阿蛮跳起此舞,旁有杨贵妃弹琵琶,宁王李宪吹玉笛,李龟年吹筚篥。形容之,“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可见是何等美妙身姿。
严苏启站在廊上看了一会儿,却见明姬虽说舞得流畅,也算得妙韵无穷,但终究觉得欠缺了什么,并没有那种神韵。
一曲舞罢,又换了琮荣上来,这次却是弹奏琵琶。严苏启转头见穗儿看得津津有味,自己却没了兴趣,便嘱咐穗儿在这儿守着,她自己先进屋去休息一会儿。穗儿立刻懂事地点头道:“姑娘你去睡吧,如果有事我就叫你。”
严苏启笑了一下,刚想点头,不料一个突兀的声音蓦地自乐声中响起:“听雨阁的人呢?莫非今日吴王驾临,苏启姑娘也不肯赏脸吗?”大厅内一片寂静,琮荣本来正拨弹的手指也硬生生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