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严苏启还在窗边站着,手里握着那管湘妃竹箫。置于唇边吹了两声,却只觉呜咽颤抖,根本不成曲调。
忽听门外有人唤道:“苏启姑娘,你睡了吗?”声音低柔婉转。细细一听,竟是凝竹阁的苏璃。严苏启愣了一下,转身去开门,果然见苏璃一身鹅黄衫子,俏生生立在外面。
严苏启不禁有些疑惑,但还是将她让进屋内,问:“你找我?”苏璃点头:“明天是舞魁赛。”
这本是两句完全不相干的话,但严苏启丝毫不意外,只静静看着她,点头:“我知道。”
苏璃望向窗外,轻轻道:“我是一个孤苦的人,来到蕴秀楼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口饭吃。”严苏启朝她一笑。
她便也笑了一下,继续道:“但我却不是一个自甘堕落的女子,所以我只是专心于舞技,从来没有做过别的事情。”严苏启点了点头。
“但我不想当一辈子舞姬,所以舞魁赛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苏璃转头凝视严苏启,“如果我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夺得头魁,那么将来的路一定会好走很多。”
苏璃眼中有光芒闪烁:“草木终会零落,美人终将迟暮。与其在这里耗到人老珠黄,不如找机会择个良人,随他去了。将来是甜也好,是苦也罢,也总算没有枉来这世上走一回。”
严苏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是觉得我能帮你?”“是。”苏璃立即点头,道:“本来我只有七八分胜算,但如果能有苏启姑娘相助,我便有十分胜算了。”
严苏启忍不住抬头瞧她,笑道:“你如此自信?”苏璃也笑道:“若不自信,方才必然不会那番话来。”
严苏启看着她,纵然对舞蹈没什么兴趣,也生出些好奇来。忍不住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好奇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舞蹈了。”
“那是天上才有的舞蹈。”苏璃的眼里射出异常狂热的光彩,让她整个人瞬间都变得光彩夺目起来,“那是天宫仙子穿着七彩霓虹羽衣舞出的步子,无法用人间的语言来形容。”
她猛地转头望向严苏启:“便是汉宫飞燕之灵,公孙剑舞之妙,都及不上它万分之一。”她黯然一笑,随后眼中光芒更盛,叹息道:“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舞出它万分之一的妙韵,但纵使只能舞出万分之一来,也就足够了。”
严苏启自然无法理解这种几近于疯狂的热爱,忍不住皱眉,疑惑道:“那你找我是为了……”
“配乐。”苏璃祈求地看着严苏启,“最好的舞蹈便要最好的曲子才能与之相配。倘若配错了曲子,不但衬托不出舞步的美妙,反而连舞蹈本身的魅力都会被曲子削弱。那夜听苏启姑娘箫声超凡,便明白唯有姑娘的箫曲才能配得上这舞蹈。”
一番话说完,却见严苏启只一脸疑惑地看着墙壁,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苏璃忍不住问:“怎么了?”
严苏启并不转头,却突然笑了一下,问她:“你就是让我为你的舞蹈配乐吗?”苏璃立即点头:“是。”
严苏启又是一笑,眼神有些怪异,只盯着那墙面,突然道:“没问题,明天就由我为你配乐。”
苏璃忍不住顺着严苏启的眼光望过去,却只见墙面平滑,不知她在看什么。犹豫了一阵,便道了声谢,退了出去。
就在房门合拢的那一刹,墙壁另一边突然传来“啵”的一声轻响,竟似一只酒杯被捏碎了。隔壁有人?
严苏启也听见了这动静。按理说,她本该吃惊的,可她却突然“咯咯”笑出声来。道:“明天我献艺的内容,你想必也听清了吧?”
她在跟谁说话?隔壁那人?
隔壁静默了一阵,竟然幽幽传来林开的声音,愠怒道:“你可知那曲子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吹的?”他居然没走?
“是吗?我可不知道还有这规矩。”严苏启笑道,“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就为苏璃吹这曲子配舞。既然你也听见了,也就用不着我再特意告知你一回。”
林开不吭声。只听见“啵”的一声,似乎又被捏碎了一只杯子。
严苏启又一次笑出声来,悠然道:“那曲子确实不错,要是在舞魁赛上吹出来,怕是要引起一场轰动了。到时候那曲子出了名,家喻户晓,蕴秀楼自然名气大涨,你脸上也能跟着增点儿光。这样一石三鸟的好事,便是个傻子也愿意,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林开依旧不吭声。然而却已没有杯子再让他捏了。
半晌,林开叹道:“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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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秀楼一年一度的舞魁赛,果然热闹非凡。严苏启倚在听雨阁房门边,朝楼下俯视。
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暗,客人也已经到得差不多。丫鬟小厮来回奔走,上菜奉茶,悉心伺候。正是最忙碌的时刻。
便听琴声悠悠。忽而似高山流水,忽而又似石落幽潭。在这样的忙碌景象中听来,着实有几分好笑。
而最让严苏启意外的是,林开居然也在,行走于众位宾客之间,相互抱拳致意。从严苏启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背影。不过白衣飘飘,倒也显得涤然出尘、雅洁如仙。
严苏启忍不住叹了口气,突然想起那日她与梅妆在林中的谈话。她还清楚地记得,梅妆形容以前的林开时,用了两个字——儒雅。
什么叫做儒雅?学识深湛,温文尔雅。
从儒雅到疯狂,这样的变化里包含了怎样的大起大落?
严苏启在这边想得出神,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李从嘉。直到他主动向这边招了招手,严苏启才反应过来。施施然走下楼去,没等李从嘉赐座,便已经坐了下去。
李从嘉身后的侍卫眉头一皱,正想说话,已经被李从嘉制止了。严苏启转头打量,见李从嘉装扮朴素,依旧以轻纱遮面,身边只带了一个侍卫,正是上次同李从嘉细声交谈那个。
严苏启笑道:“吴王说来,果真就来了。”李从嘉也不说话,只笑着挥了挥手,那侍卫便捧了五彩小盖盅出来,放在严苏启面前。李从嘉这才道:“喝茶。”
严苏启微微一笑,将盖盅端起,刚置于唇边,便听一阵朗笑自大厅门口传来。转头一瞧,便见云非奕和李轩并肩走入大厅,转头看见李从嘉,先是一怔,随后朝李从嘉抱了抱拳。李从嘉冲他颔首一笑。
便见云非奕突然加快步子,走到了李从嘉身边,低声道:“吴王今日可得小心些。”李从嘉一怔,不过也听出云非奕并非在开玩笑,疑惑道:“怎么?”
云非奕回头望一眼厅外,沉声道:“浩淼宫。”“浩淼宫?”李从嘉一怔。他说话声音不大,但也立即被严苏启和林开听见,两人齐齐回过头来。
忽听门外有号角之声响起,一眨眼,厅里便已多了高高矮矮十几人。当先一人身材颀长,带着个奇形怪状的面具,似妖魔,更似怪兽,花纹繁复,狰狞可怖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