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寻关上门,隔住了外面的风雨。他脱下自己的斗篷,举起了桌上的白玉杯,喝尽了杯里琥珀似的美酒。
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但他的神态却悠闲而舒适。所以他身上穿的虽只是一身侍卫服装,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严,学不来,也改不了。
此刻他就坐在桌边的长凳上,修剪他从外面摘回来的腊梅花。他的表情很认真,很虔诚,握着一把古朴而优雅的短刀,细细削去多余的花枝,然后将它们一一插进桌上的花瓶里。
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冷风夹杂着空气中的水汽冲进屋里。骆寻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停下来。细细地修完了最后一枝腊梅,才抬起头。然后,他就看见了李从嘉。
“后天的舞魁赛,你同我一道去。”李从嘉开门见山道,“这两天我一直想着这事儿,觉得非去不可。”他在骆寻面前从来不称“本王”,而是“我”。
骆寻看着他,手里捏着最后那枝腊梅,没有吭声。馥郁的香气萦绕在他们之间。李从嘉突然伸手,将那腊梅夺了过去,细细观看道:“好好的一枝腊梅,被你折了来,不多时便会枯萎。纵然插在水里,也未必能维持多久。”
他叹息一声:“这世间诸般事物,非我所有,却为我所用。若这花生在枝头,大家都来观赏,也可活得长久些。可一旦被你折来,纵使归了你一人,却也不长久了。”
骆寻笑了笑,突然问:“非去不可吗?”李从嘉看着他,也笑,点头道:“非去不可。”骆寻问:“为什么?”
李从嘉将那枝腊梅插入瓶中,笑道:“那个严苏启,我对她挺感兴趣的。”骆寻又笑了。
半晌,他问:“是对严苏启有兴趣,还是对林开有兴趣?”李从嘉笑:“是林开。”
骆寻又问:“是对林开有兴趣,还是对怀茗山庄有兴趣?”李从嘉继续笑:“是怀茗山庄。”
骆寻突然叹了口气:“你实在是一个很诚实的人。也就是因为你是一个诚实的人,我才会和你交朋友。”他顿了顿,凝视李从嘉:“但是,你变了。”
李从嘉愣了一下:“我变了?”“对。”骆寻点头,“至少在从前,你绝不会关心这些事情。你要写词,要作画,要填曲,你太忙了。但现在,你却真的成了吴王了。”
李从嘉突然闭上了嘴,眼里现出一种非常古怪的神色。似是挣扎,似是犹豫,似是淡然,又似是哀怨。他没有看骆寻,反而将目光停驻在了那束腊梅花上。
花枝上还沾着雨水,一颗颗晶莹欲滴。门没有关,风吹进来,便将那晶莹的水滴吹了下去。“啪”的一声碎裂在桌上。
李从嘉眼中似有光芒一闪,然后笑容又浮上了脸颊。
“生在帝王之家,非我所愿;成为吴王,亦非我所愿。可我不能选择,只能接受。”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那束腊梅上,“人这一生,难免会做一两件勉强自己的事。”
他转头凝视骆寻:“就比如你。以你的功夫和能力,无论是驰骋沙场,还是叱咤江湖,都绰绰有余。可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骆寻眼中也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还有无奈。
“我是变了。”李从嘉叹了口气,“因为弘翼太子去世后,我的生命也彻底被改变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再做不成一个诗人。”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一朵腊梅轻悠悠地飘落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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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严苏启和林开二人已经带着伊曼回了听雨阁。刚刚坐定,便听门外传来清晰而有节奏的敲门声。
梅妆在外面轻轻道:“姑娘,有人点名说要找你。你见还是不见?”“点名要见我?”严苏启愣了一下,“是什么人,以前来过吗?”
梅妆立刻道:“是个富家公子,带了个仆从,但肯定没有来过。”
“不见。”严苏启立即道,“没有来过的,我一概不见。”梅妆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屋内又安静下来。
林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为什么没有来过的就一概不见?”严苏启瞥了他一眼,眉角一挑,道:“来过的也一概不见。”
林开一怔,突然大笑起来。
偏就在这时,楼下也传来了一阵大笑。而且比林开的笑声更加爽朗,更加豪放。林开一听到这个笑声,便沉下了脸。眼里浮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神色。
就听那人笑完后,朗声道:“苏启姑娘本说要去云某府上,云某等了半日也不见姑娘前来,便自己寻来了。却没想姑娘早把云某忘了个一干二净,连见都不见了。”赫然竟是云非奕。
严苏启一怔,也笑了出来,立刻开门走到廊上,果然见云非奕站在楼下,正含笑向上眺望。旁边跟着李轩,依旧是一副儒生打扮,低着头不声不语。
她倒确实没想到这两人会来,立刻道:“我怎么会把两位恩人给忘了呢?实在是下人没有通报清楚,竟差点把两位恩人给错过了。”一边说着,一边冲梅妆扬了扬手,道:“快请两位公子上来,刚巧怜风阁昨日收拾出来了,正好接待。”
梅妆看着她,满脸疑惑。
却听云非奕已经笑道:“我们不上去了。不过不知道苏启姑娘愿不愿意跟我们出去一趟?”
“出去?”严苏启一怔,“去哪儿?”
“姑娘跟我们走便知。”云非奕笑道,“反正去的一定是姑娘想去的地方,看的也一定是姑娘想看的东西。”
严苏启也笑了,转头冲梅妆道:“那我就出去一趟,你留在这儿看着你家公子,别让他给我惹事儿。”
梅妆摇了摇头,脸色很难看。严苏启笑着安慰她道:“你放心,他们既然会救我,也就不会害我。”“不是……”梅妆摇头。
然而她的话根本没有说完,严苏启就已经走下楼去。她看着严苏启,又看看云非奕,最后瞥向听雨阁,突然叹了口气。
她在叹息什么?
这时候严苏启已经走到了楼下,对云非奕笑道:“不知叶公子带我去的地方远是不远?”“不远。”云非奕摇头,“更何况还有马车。”两人相视而笑,转身离开了蕴秀楼。
因为隔了一块门板,所以没有人看得见林开。也就更没有人看见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几乎透明,双手紧握成拳。冷冽的杀气自他身上散发而出。
不过片刻之后,他的眼睛闪了一下,那股杀气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脸上也突然挂上了一丝古怪的笑容。突然道:“现在已经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吧?”
严苏启明明已经离开了,他是在跟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