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人入寐。
夜间风势渐起,远处的云空传来滚滚雷音,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将军府内,仆人侍婢都已悍然入睡,原本值守的护军也因为战事临近,被抽调一空。
偌大的府内,静谧无声。
黑暗中的园子里,坐着一个落寞的身影,如一尊石雕,一动也不动。在他身前的石桌上,赫然摆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只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夜晚,但对于侯霜来说,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黑夜是回忆的温床。想念着与父亲侯天成的英容……父子生活的点点滴滴……感恩他对内腑早衰的儿子的不离不弃……所有的关怀,所有的严苛……
那是爱,至亲至真的爱……只是这份爱,如手中沙,水中月,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拥有。
孤独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过脸颊。
“父亲大人,霜儿给你报仇了。”他喃喃自语。
“轰!”
头顶突然炸响一声惊雷,一道闪电划过乌压压的云空。
“哗!~”
瓢泼大雨紧跟着倾泻下来,重重雨幕衔接苍穹,模糊了一片世界。
“父亲大人,霜儿给你报仇了!”
风雨交加中,他的嗓音嘶哑,嘴唇哆嗦,他很久没有这么情绪化了,他掩饰憋屈的太久了。
身怀灭门大仇,他一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至现在,他几乎是提防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提防他们会伤害自己,会妨碍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
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梦境一样。他背负了太多,虚掩了太久,他真的累了。他需要的不是温香,不是暖床,而是沉重心灵的极度释放。
再过三个月,就是他行弱冠之礼的时候,但现在,他还未成年,还是个孩子。
“父亲,你若在天有灵,就请再看一眼霜儿吧!”
“你看,霜儿长大了,霜儿长胡子了,霜儿做了将军了……”
“你曾答应过霜儿,等战事一了,你就会给霜儿举行弱冠之礼,可是你食言了……其实,霜儿也不要什么弱冠礼,只求你托个梦给霜儿,再看一眼霜儿……”
侯霜泣不成声,他真的太想念父亲,想念侯门的一切。
“父亲大人,你能听到霜儿的呼唤么?父亲大人,你能再看一眼霜儿么?!”
侯霜然往脸上一扯,扯下一张人皮面具,狠狠摔在泥里,然后对着茫茫苍穹无力地跪了下去,任凭雨水冲刷他清秀真实的脸庞……
“轰!”
又一声惊雷震耳欲聋,仿佛也在哀悼侯门,哀悼侯霜的悲恸。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窥视着侯霜,随着侯霜扯掉人皮面具,她的喘息声也变得粗重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雨渐渐收势,天地重归和睦,侯霜的心境也逐渐平复。该宣泄的宣泄了,该掩藏的还得继续掩藏下去。
此刻,他感觉舒服了很多,轻松了很多。
“出来!”他突然喝道。
暗中的人影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踩着泥泞朝他走来,不是蔺小玫,又能是谁?
在真实的内心面前,任何的虚掩都是苍白无力的。方才的情景,让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何举子一定跟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蔺小玫上前试图扶侯霜起来,但被他轻轻推开了。他拾取人皮面具,擦拭掉上面的污泥,重新戴在了脸上。
“其实,你不戴面具的样子,还是蛮好看的。”蔺小玫轻声道。
侯霜转过脸,紧盯着她。
蔺小玫被盯的有点慌了,忙道:“我可以不告诉别人,但你不能杀我灭口的!”
侯霜依然盯着她。
蔺小玫急了,“总之,你救过我,我也帮过你,你是不可以杀我灭口的!”
侯霜收回眼神,柔声道:“我为什么要杀你灭口?白天谢谢你的绳子。”
“你,谢我?”蔺小玫以为自己听错了。
道谢不说第二遍,侯霜以玄功冰封何举子的人头,然后扔进了七彩囊。
“你的修为增长的太神速了。上次在四方城,你还是个八品的地武。现在却连拥有八百蛟元力的天武都被你灭杀掉了。当初蔺如风真的是捡回了一条命。”蔺小玫见侯霜真的不会杀她,忙半讨好半实话地说道。
言归正传,侯霜忽然严谨道:“在本将军攻下襄平之前,你不能离开。”
“你白天犯险刺探军情,真的是要攻打襄平?”
“总之,未得到本将军的允诺,你是一步都不能离开!”侯霜冷冷道。
蔺小玫满不在乎道:“你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不就是怕我回去说漏嘴么?不回去就不回去,反正呆在你这里也挺安全的。不过呢,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上次我在天宝阁,看到有人交易一只九尾雪狐,好可爱的。可惜是个天价,就算把我十个小天哥哥都押上去,也买不起它的一条尾巴。所以呢,你得想办法替我弄一只养养。”
“没问题,就算买不起,我跑趟洪荒,也会替你捉来。”
蔺小玫美滋滋道:“当真?拉钩!”
侯霜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伸出小指和她拉钩。
“拉过钩就不许反悔哦。其实呢,我倒是更希望你能拿下襄平。北陆园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上次陆仲还带着他儿子到我们万剑堡下聘礼,当爹的言行举止和他儿子一样虚伪做作,真令人讨厌!”
“说完了?”
“说完了。”
“那就回去睡吧。”
“你也早点休息哦,本姑娘可不想看着你输给四方城。”
目送蔺小玫回房,侯霜负手而立,仰天长长舒了一口气。
苍天有眼,让他手刃杀父仇人,但侯家满门抄斩的凄惨景象,他这辈子都难以从心头抹去。所以,势力强大的北陆园始终是他的头号大敌。可以他目前的修为,仍然难以撼动其根深蒂固的地位,尤其是北陆园的第一高手,燕军中的顶尖强者——当朝的骠骑将军陆珺谢!
他只能继续掩饰自己,尽量保护好自己。
保住自己的命,就是对敌人最大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