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二更天到啰!”
梆子的声音有节奏地在金陵西街回响着,此间,一截梯子架在十一客栈后院的墙上,一只灯笼从墙外探进来,映着碧绿的裙角从梯上缓缓移下。
“苏昭明,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听得身后这一声喊,梯上的人背后一凉,脚下一空跌下地来,她回头看向身后横眉叉腰的老板娘苏敏,赔笑道:“二更了,客人还要休息呢……”
苏敏听罢,揪起苏昭明的耳朵低声怒道:“别以为你不是我亲生的我就不会心疼你,你一个姑娘家三更半夜在外头瞎晃悠什么?要让拐子拐了,我上哪找这么便宜的杂工去?”
苏昭明吃痛唉哟地叫了几声,苏敏这才松了手,苏昭明见状说道:“我的姑奶奶,你不是说我这赔钱玩意倒贴钱给拐子也不会要的吗?更何况梦瞻茶楼离这里也就几步路……”
“你怎么又去梦瞻茶楼,”苏敏轻轻推了推苏昭明的脑袋,说道,“你就不怕那个丑八怪李宏把你抓回去作姨太太?他可是大理寺少卿,要抓你只消动动嘴。”说罢,苏敏往客栈里张望几眼,拉着苏昭明到屋里,低声问道:“你又去听那老苟扯什么?”
“明威将军夫人……自杀身亡。”
苏敏面色一白,睁大了眼睛,她咬了咬嘴唇,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半晌,她在衣橱前停了下来,对苏昭明说道:“我知道你这个闲事婆就爱管这管那,也管得很好……但这一次,你千万不要淌这趟浑水。”
……
“卖馄饨咧!王氏馄饨皮薄馅厚,一碗只要六个铜板咧!”
苏昭明看了看苏敏开的清单,又看了看天色,她在街上走了半日,早已是饥肠辘辘。听了这声吆喝,她从衣袋中摸出六个铜板,踱进王氏馄饨面馆。
她要了碗馄饨,环顾整个面馆,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约莫一刻钟过去,苏昭明见伙计久久不来,便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先是将上头写的字反复看了几遍,边看边用手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又时不时将那信纸凑到眼前,用两指指腹夹着轻轻揉搓。
这时有一人将手中的一碗馄饨重重放在苏昭明桌上,汤汁飞溅,落在碗边。那人将碗推到苏昭明跟前,说道:“你的馄饨。”
苏昭明将那信纸放回衣袋中,抬头看清了来者,只见他身长八尺,气度不凡,弦月长眉浓似墨画,桃花深目僧繇点睛,榴齿薄唇语而不掀,面如傅粉白赛平叔,右眼下缀着一颗小痣,叫人十分容易辨认。他身着金线滚边雪色衣袍,腰束祥云纹案连珠带,一看便知绝非馄饨面馆的伙计。
那人送来馄饨后并不离开,拉过一条长凳坐在桌前,说道:“你可是苏昭明?”
苏昭明见了来者右眼下的痣,便隐隐猜出他是何人,她思忖片刻,说道:“你可是那李宏派来的?”
来者听罢,说道:“大理寺搁了几个月的悬案,都被你料理了是吧。”
苏昭明用调羹搅着那碗馄饨,笑道:“讲你也信么!一介女流,哪还能插手大理寺的事,以讹传讹罢了。”
那人见状欲言又止,踌躇了会儿,终是拂袖说道:“你可知道明威将军夫人之事……若你的事迹真是谣传,鄙人告辞。”说罢起身要走。
苏昭明并不作声,听到来者提及明威将军夫人,她便笃定来者是明威将军楚兆鸿的独嫡楚恩澈了,虽然明威将军夫人的案子在她看来的确蹊跷,但想起苏敏几天前说的话,她还是打消了叫住楚恩澈的念头,低头继续吃馄饨。
楚恩澈刚走到门边,却见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了对面的十一客栈,片刻,十一客栈打尖住店的客人悉数被官兵推搡着出了客栈,客栈里人声嘈杂,苏敏的大嗓门在一片混乱中犹为清晰。苏昭明抬头看见客栈门外的情形,嘴边的调羹落到汤里,她咬了咬牙站起身走到门边,这时,楚恩澈感觉背后有人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但见苏昭明脸上绽开笑容,语速飞快地说道:“十三少爷中下焦有点问题吧,方才你坐下时在上腹处挠了一下痒,前臂在膝盖和小腿外侧稍蹭了一下,直起身来时衣服上腹约莫四寸处多了个红点,我想分别是针灸了中脘穴,梁丘穴和下巨虚穴——那边济安堂银子不收多,还不会扎着血管。”
楚恩澈听罢只是看着苏昭明不说话,苏昭明踌躇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帮你查明真相。”
楚恩澈指了指正在十一客栈大门上打封条的官兵,问道:“什么情况?”
“他们一定是大理寺少卿李宏派来的……”苏昭明从楚恩澈的肩膀旁边往对面看了一眼,说道,“我帮他办过几桩案子,他最近愁晋升,来找过我好几次,还威胁我嫁到他家,不然就封了十一客栈,断我财路……”
“你说吧,怎么查。”
“在你说之前,我有一个条件,”苏昭明指了指十一客栈,说道,“帮我秘密救济救济苏大婶,告诉她我回苏州老家了。”
楚恩澈点头答应,苏昭明见状说道:“那少爷把我卖了吧。”
见楚恩澈一脸疑惑,苏昭明便解释道:“虽说旁人并不将夫人的死当一回事,但若要了解真切,必须置身其中。在我看来,置身其中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我送到牙行,过个几天再借个由头,以你的名分把我买到府上作丫鬟。”
楚恩澈怔了怔,说道:“作个贱民也这么爽快,真是随便……不过事成之后我定会将身契作废,恢复你布衣良民的身份,只管放心。”
“就是你想不作废,也不可能。”
楚恩澈和苏昭明一前一后往牙行走去,高悬头顶的太阳之下轻颤着的兴奋的影子,倏地没入了屋檐之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