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姑娘一听，愣了愣，默默地走了。
十八万元的单子实际上只有一桌，马老板久做这一行，当然知道一桌十八万元的单子会赚多少钱。但他以前最多只做过八万元一桌的，十八万的没有经验，心里没底，于是亲自去厨房问起了大厨老高。老高过去是在五星级宾馆干的特级厨师，被马老板花重金挖了过来。老高到底是久经风浪，听说了后，只是略微想了想就说：“没问题，明天我弄一张菜单出来。”马老板见他这么有信心，也就放心了。
等到马老板走后，在一旁的林伟海一脸吃惊地问老高：“高师傅，十八万元一桌，这怎么可能？有什么菜值十八万一桌的？”老高不屑一顾地说：“这算什么，我还做过二十八万元一桌的呢！你知道极品鲍鱼多少钱一只吗？两万！”林伟海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妈呀，十八万只能买九只鲍鱼！
第二天，老高拿出了菜单来。林伟海凑过去一看，菜单很简洁，红莲炖雪蛤、燕窝蛋挞、鲍汁扣三头南非鲍……但后面标价相当惊人，一道菜最低三、四千元，最高的好几万。林伟海捧着菜单直哆嗦：“高、高师傅，他们吃这怎么一点也不心痛？”
老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有钱人除了钱还有什么？”
对老高这个人林伟海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老高似乎是怕自己偷了他的手艺一样，做活的时候除了叫他打打下手，什么事都是背着他做，有时甚至连买原材料也是自己动手。
转眼就到二十九号了，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夜里十二点老高才让大家下班。林伟海回到家后，突然发现钥匙落在店里，只得又跑了回去。一看，厨房的灯还亮着的，就走进去一看，原来是老高一个人在那里忙活着。
“高师傅，你怎么还在这忙？”
老高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见到他来，本能地张开手想要捂住前面的盆子：“没，没什么！”
林伟海一眼就看到那盆子里装的是灰乎乎、一块块的东西，这不是鱼翅吗？洗鱼翅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老高表情为什么这么尴尬？而且，这种活一向是徒弟做的，老高都是厨师长了，何必亲自动手？他走了过去，这才发现鱼翅是水发的，而他的记忆里，明天的客人订的都是新鲜鱼翅。可别小看这水发和新鲜的区别，价格相差太大了。
林伟海吃惊地说：“我也是个厨师，知道厨师可以在买菜时弄点回扣什么的，可是你这也太……太大胆了吧！老板要是知道了，非得炒你鱿鱼！”
老高露出古怪的表情来，说：“你以为老板不知道？要不是他同意的，我有这么大的胆子？”
林伟海张口结舌：“他……他同意的？他为什么要同意啊，要是客人吃出来了，还不得把店砸了？”
老高叹了口气说：“小海啊，虽然你的厨艺算是不错了，可是生活阅历毕竟太少。我在这一行里做了二十多年，什么事没见过。这还算好的了。”他告诉林伟海，以次充好这在饭店里是很正常的现象，老板为了获得高利润，什么事做不出来？进到这样大饭店来吃饭的人要么是公款吃喝，要么是大老板请客，一般马虎的人吃过也就吃过了。若是有精明的客人，指明要水族箱或野生笼里哪只，厨师当着他的面取出来进厨房宰杀，但客人通常不会跟到厨房去。结果，该上什么还是上什么，而他挑的那个等他走后又会回到原处吸引客人。
老高说得兴起，拿起那张菜单来一一指明说：“这标明了的东星斑，本来好的至少要二斤半一只，得要2800多元一条，可实际上给你二百块一斤的就不错了。正宗鱼翅一两就要500多元，水发翅一两二十多。还有这鲍鱼，其实是罐头鲍……”说到这，老高颇有些得意地说：“当然，做这活得有把次品做成上品口味的手艺。这也是老板为什么会花高薪聘请我来的原因。”
林伟海像在听天方夜谈一样。难怪老高做事总喜欢背着他，原来不是怕手艺外泄，而是怕这个啊。“那按你说的，难道那十八万元一桌的就没有一个正规的菜了？”
“有，水果和冷盘。”
二 事发突然
年三十晚上，林伟海总算见到了那位订十八万元一桌的阔佬周扬。出乎他的意料，周扬竟然是个很年轻的人，估计超不过三十岁，在七、八个年纪或大或小的人中，显得很不起眼。听他叫着各人的名字，什么许处长，李科长的，估计是在应酬。这倒是很奇怪啊，年三十不和家里人团圆，却要请人吃饭。而且别人居然也和他一样不陪家里人。不过想想就能明白了，有多少人吃过一桌十八万的菜呢？
林伟海突然想起自己的老家，那是个穷得一贫如洗的地方。父母此刻只怕也在吃年夜饭了，包上一些肉馅饺子，一边吃一边想他。想到这，林伟海眼睛湿润了，同时，一股怨气不可抑制地冒了上来，十八万元一桌，老家一个村子的人一年也未必能挣到这么多钱，可这些人只是轻飘飘的顺手一掏而已。还有这个缺德的马老板，举手投足间就至少能挣到十万元。
林伟海越想越气恼，回到厨房里。七、八个厨师正忙得热火朝天，老高见到他，生气地说：“你去哪了，还不来干活！”林伟海默不做声地开始烧起菜来。
马老板忙前忙后，疲倦的脸上盖不住发自内心的愉快。虽说年前订桌的人并不多，可没想到到了年三十，竟然有很多家庭因为在别的地方订不着桌而不得不到他这来，这个时候不举刀宰他们，就不是老板了。其它的人都好办，就是那桌十八万的有点让他担心，毕竟不是小数目，客人要是吃出来不是正宗货怎么办？虽然老高的手艺那是没说的，怕就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马老板特地走到八号包厢门口，往里瞅了瞅，见周扬和大家正在谈笑风生，这颗心总算回到了原位。马老板在门口应付了一会儿客人，突然在八号包厢中的服务员一脸惶恐的走过来，悄悄地说：“八号包厢的人要你去一趟。”马老板的心猛地被抓到了半空中，忙问道：“有啥事？”服务员欲言又止，最后说：“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马老板忐忑不安地走进包厢，感觉里面的气氛很不对头，大家都是黑着脸呢，陪着笑脸问道：“周老板，有什么事？”周扬勾了勾手指让他过来，指着桌上让他看。老板一看，怪了，菜都被倒在了桌上，连装汤的罐子也是底朝天的。他心痛地直顿足，说：“唉，这是干什么呢？毁了毁了，十八万啊！”
周扬冷笑着说：“你再看看这个。”他指了指装冷盘的小盘子，让他看。老板一看，傻了眼，只见那些盘子的下面都写有两个字“正品”。这字不是盘上原来就有的，而是用芡汗在盘子里写的。芡做得很浓，所以一眼就能看到。周扬又指着装正菜的盘子让他看，那些盘子上面却什么字也没。
周扬咬牙切齿地问道：“马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这一桌子菜只有这些冷盘和水果拼盘是正品了，而其它的都是假的？”
马老板直擦汗，连连摇头说：“不不不……”
“那是什么？”周扬提高了声音，说：“你也太不地道了，我把桌订在你这，想着过年了让你赚点钱也是很正常的，可是没想到这么缺德！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我周某不在乎钱，可是我最讨厌别人设计我！”
马老板哭丧着脸说：“误会误会，我没骗你啊，这些菜都是货真价实的！”
“货真价实？那好，我们已经把各个菜都留了一份了，等到检验结果出来就什么都知道了。”周扬说着，一拍桌子，怒气冲天地走了。
“钱，我的钱？”马老板在后面追着喊道。
周扬的一个随从回过头来告诉他，说：“你还想着钱，等着罚钱吧！”
马老板看着他们的背景，呆了半天，突然狂叫一声，抓着写了字的盘子向厨房跑去。
“谁？这******是谁干的？”马老板对着厨房里的吼道。
很快，马老板就知道是谁干的了，林伟海不见了。马老板猛地想起什么来，跑到楼上自己的卧室，打开抽屉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几天的营业款都不见了！他歇斯底里地吼道：“林伟海，我要杀了你！”
三 落难富翁
一直过了正月十五，让马老板奇怪的是周扬竟没来找他麻烦，难道他当初只是丢下一句狠话而已？后来马老板才知道周扬几千万的资产全都被人骗光了，债主们正在四处找他，眼下他已经不知道逃到哪去了。听到这个消息，马老板总算长松了一口气，虽然周扬的十八万没有付，可因为原先付了四万定金，而那桌菜最多只值二万，算起来他还有得赚了。一想到钱，马老板就恨得直咬牙，他被偷的金额有十二万多，林伟海这一闹，前前后后他就损失了二、三十万。一定找到他！
林伟海其实哪也没去，就在城市的一角里呆着。他知道马老板会派人四处找他，只怕车站码头都有人在，所以闯了祸后就马上离开原先的出租屋，到另外一个地方租了房子。每天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
这天晚上，林伟海出门去买方便面，到了小卖部门口时，看到一个人正站在橱窗前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的食物，一动也不动。他好奇地多看了几眼，突然发现这个人很是眼熟，仔细一想，这人竟然是订了十八万元一桌的周扬。看他现在这打扮，虽然仍旧一身西服，可却是皱巴巴的像是刚从洗衣机里转出来，领带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头发乱糟糟的，一派失魂落魄的样子。
真是奇怪，一个订了十八万元一桌都不带眨眼的人现在却在盯着面包方便面咽口水？
林伟海走进店里，买了箱方便面还有几个面包，走出来后，把面包摆在周扬的面前，示意他接着。周扬愣了愣，跟着红了脸，但很快就接过来，大口地吃了起来。
林伟海顺口说道：“周老板，你这是怎么了？”
周扬猛一抬头，吃惊地问道：“你……你怎么会认识我？”
林伟海用手比划了一个圆，说：“正品。”
周扬突然醒悟过来，说：“原来你就是那个提醒我的人。”又想起当日的风光和今天的处境，不由得羞愧不已，连声长叹。林伟海知道其中一定有很多原因，就说：“如果你不嫌弃我住的地方脏乱，就和我一起回家吧。”
到了出租屋后，周扬泡了方便面给周扬吃，周扬吃着吃着就呜咽了，说自己破产后，亲戚朋友谁也不想收留他，没想到一个不认识的人反而对他这么好。又说自己因为过年时交际多，而且公司这时基本没什么业务，就把一切事务都给副总、也就是他的妹妹周萌打理了。没想到周萌趁他不注意，竟然把公司的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了自己的名下。他们是家族企业，公司是父亲一手创立的，父亲临去世前，把公司交给了他，这让野心勃勃的妹妹很是不满。周萌是学企业管理的，自信自己的管理能力比他强，处处与他较劲，他想到底是自己的妹妹，不管出于什么心都是为了父亲留下的公司好，所以也没留意，没想到……“她怎么能这么做？我是她亲哥哥啊！”周扬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对有钱人家的家庭争斗，林伟海没有经历，不过电视上也见得多，为了钱，父子兄妹勾心斗角，互相残害的事比比皆是。周扬诉说了自己的委屈后，突然想起林伟海把饭店的秘密透露了自己，马老板一定会找他算账的，于是不安地问起了这个问题。当得知林伟海现在的处境都是因为他而造成的，心里非常内疚。林伟海倒是很平静，自己做过的事从来就不会后悔，何况这事并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
林伟海说：“你反正也没地方去了，我呢，在这里也是跟只老鼠一样见不得光，早就烦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到我的老家去吧？”周扬点了点头，周萌把钱全都划去了，把债却留给了他，债主正四处找他呢。
第二天夜里，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车，连夜就离开了城市。
四 心灵震撼
因为前面还有一段山路，车子过不去，林伟海和周扬一起下车走。路很窄，凹凸不平，周扬走不习惯，没多久就直叫脚痛。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才见到一个小村子。这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小村落，全村的房子基本就是黄泥屋。周扬是成年在外跑的人，见过的世面不算少，却从来没见过这么萧条的村子。林伟海解释说，村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已经在外面打工了，留下的都是些老人。
来到一幢屋子前，林伟海大声叫了“爹娘”，两个老人应声而出。周扬开始还以为这是林伟海的祖父母，后来才知道这是他的父母，因为穷，所以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得多。
林伟海的父母先是高兴，后又担忧，说：“海，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回来干嘛？是不是在外面闯了祸？”老人的直觉非常灵，但林伟海不想让他们担心，骗他们说这几天饭店放假，所以就带了个朋友回家来玩几天。父母不疑有它，欢天喜地让周扬进屋坐，忙前忙后倒茶烧饭。
不多久，饭菜就上桌了。周扬锦衣玉食惯了，见到这些粗菜淡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林伟海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说：“是不是不习惯这些饭菜？”周扬尴尬地说：“我现在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习惯的事。”林伟海笑了起来，说：“你别看这些饭菜简单，就这还是过年期间吃的，普通日子哪吃得到这个。你现在的处境跟我一样了，我才这么说你，你们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哪里会知道世上的穷人过得什么样的日子？别的不说，就你那十八万元一桌的菜，要是让我父母知道了，只怕当场就会吓晕过去。好家伙，一筷子就是好几千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