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看到张义林柱着拐棍，曲着大腿上缠着一层布条的右脚，单脚从男孩子们的小屋里跳了出来。
胡灵儿看得目瞪口呆，她朝着淳于梓墨眨了眨眼，嘟着嘴道：“好了，大师兄又要出来烦我们了。他可真是强悍，单着脚都能跳这么远！”
是啊，这人的体质真好！淳于梓墨撇嘴，突然想起那个穿着红色风火轮，承载着无数人希望，曾带给民众惊喜和荣耀的飞人，在失利后，单脚跳完全程的样子……
心中生起些许惆怅，继而摇头，明明说过跟过去告别，为何还要想起？她笑道：“我们去班子里玩去。”
“好啊！”胡灵儿拉起淳于梓墨就跑。
张义林在后头正蹦着，看到两人居然跑了开去，不由气急，大喊道：“你们给我回来，不然，我定要你们好看！”
“这句威胁的话，你说得太多了。”胡灵儿转过头，冲着张义林做了个鬼脸，咯咯地笑。每回大师兄说完这句话，都会被梓墨妹妹好好教训一番，真好玩。
“你们……你们给我记着……”
张义林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小，转眼两人便跑到了院外。
“哼，单脚的还想跑赢我们两只脚的！”胡灵儿乐得合不拢嘴，每次看到张义林出糗，她就开心。她转过头，怔怔地注视着淳于梓墨。
淳于梓墨轻轻拍了拍胡灵儿的脑袋，笑道：“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长花了不成？”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再不用我操心，真好。得亏上次被大师兄打了一掌，不然，你还是什么都闷着，什么都不肯出头。”胡灵儿嘻嘻一笑，摸着脑袋也不恼。
但笑不语，淳于梓墨只牵起胡灵儿的手，慢慢地走，心道，灵儿，以后，换我保护你……
心情大好的胡灵儿，说了几句张义林以前凶狠打骂人的坏话，又念起从三子那里听说来的长安的美食。一路叨叨的，倒是把去班子的路变得有趣起来。
“卖面饼，面饼咧……”大嗓门的叫卖声在不远处传来。
淳于梓墨蹙眉，一路的小吃摊，都没有叫卖声。这卖面饼的妇人，居然这般大声喝叫，着实有些让人意外。
“咦，这声音耳熟。”胡灵儿嘀咕了声，拉着淳于梓墨向声音来源处跑去。
淳于梓墨向来对事、对物极是敏感，只因在这时代跟她有关联的人太少，是以一听到那声音，并没有往别处想。经胡灵儿这一提醒，这才想到，好像这声音是有些耳熟，好像，是上次几人在街上暴哭时，那个安慰她们的好心又古怪的大娘。
梳着圆髻、略有些肥胖的妇人，正把深深绛紫的衣袖撸起，边吆喝，边用木勺把一个浑圆的面饼摊起。平底锅里升起白色热气，妇人和善的笑容随着白气的飘散，渐渐变得清晰。
手脚麻利，声若洪钟，笑容可掬，武大三粗，眉型没有剃成时下流行的两点眉……
果然是她！淳于梓墨与胡灵儿相视一笑，轻轻弯腰施了个礼：“大娘。”
“娘子，要几个面……”妇人正着手煎下一个面饼，并没有注意到两人，问话时抬头，才愕然发现眼前的人儿是旧相识。
她脸上笑意更甚：“娃儿，上次的面饼可好吃？”
“还行。”想起那硬梆梆的面饼，胡灵儿微微低头，有些不好回答。
妇人神情一滞，略有些尴尬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周边没人，这才小声道：“长安城人来人往，各家的小吃摊都热火得很。我这手艺也只能骗骗新客，嘿嘿……娃儿，你们晚些来，今天应该也能剩一些。”
“您真是好心人！谢谢大娘，可无功不受禄……”淳于梓墨的脸烧了起来，期期艾艾地道。虽说是拿人家手短，可这大娘，实在有些像在打发叫花子。
“哎，我不是这意思。”妇人双手在围裙上搓了搓，急道：“我不太会说话。实在是，我家有个姑娘也跟你们这个年纪……”
妇人说不下去，只扯了张油纸，包好几个面饼，一股脑地塞到淳于梓墨怀里：“好好吃，看你瘦的。”
这面饼对淳于梓墨和胡灵儿来说，其实是很不错的点心。她们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班子里的食物每天供应固定的份量，量少不说，质量还差。可哪有几次三番接收别人的东西的道理？
于是，淳于梓墨和妇人像打太极似的推拉了起来。
“拿着吧，娃儿。”
“谢谢大娘，我不能。”
“拿着！拿着！”
“大娘，我真的不能。”
……
“大庭广众下，居然有偷儿！”一个威严正义，磁性的嗓音赫然响起。
淳于梓墨但觉左手手腕一紧，竟是被人牢牢抓住。该死，当我是小偷了！她收回与好心大娘推拉的右手，竖掌为刀，用了三分力气斩向那只大手。
“哎哟……”大手的主人痛呼了声，抱着手蹲下，咬牙切齿却又义正辞言：“天子脚下，偷东西还伤人，不怕法网恢恢！”
“呃……不好意思。”淳于梓墨把手刀放平，心道，自己也没使多大力啊，莫非那人是个讹人的混混？不过，自己这破旧青衫，哪家的混混会这么不长眼，找穷人下手？
她转身低头向下看去，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抱着手、低着头蹲着。她有些奇怪，那人的白衣，分时是上好的锦缎。虽然蹲着，修长的腿，如云似的青丝在阳光照射下，竟有些黑得生光的样子。这人，该是长得不赖吧？
那妇人看得真切，心道，这瘦弱的丫头即便是全力，那么人高马大的男人也不会疼得蹲下去。她大睁了双眼，气愤地道：“这也叫伤人？你不问缘故随便抓着人家女孩的手，还不许别人挣开？大男人，装模作样的，真是让人看不过眼。”
胡灵儿也急巴巴地挥了下小拳头：“法网？法网该是先捉了你这侵犯女子的人！咳……男女授受不亲，你可知道！”
“原来，你们是认识的，不是偷儿。”那蹲着的人吱唔了声，缓缓站了起来。
“对不起。”那人又揉了揉手，弯着纤长的腰身，深深拘了个礼：“怪某眼力太差，竟当了姑娘是个偷儿。某向姑娘赔礼了，还请姑娘莫怪。”
淳于梓墨看到那人手背上，果然有一道暗红的痕迹。不由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这人不会是传说中的婉豆体质吧？这样都会受伤。
“是某让人误会。”淳于梓墨也略略弯了下腰。
那男子仍自弯着腰，因此淳于梓墨也不好起身。
于是，热闹的长安城西市的一条巷子内，一白一青两个弯着腰的人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幸好，两人的身旁，有一个撸着衣袖，不时用白眼瞪着爱凑热闹的路人。是以，这两人还不至于引起交通拥堵。
哎，被人当猴看了！淳于梓墨腹诽道：古人这样拘礼来拘礼去，就不怕腰椎劳损、腰间盘突出？
“喂，起来啦！再不起来，我让灵儿和大娘去向群众讨要赏银了。”淳于梓墨没好气地哼了声。
男子直起腰。“你怎么……某又不是卖艺的？”若是平常人听到淳于梓墨的话该有几分怒气了，可他的声音竟是温柔无比，赏心悦耳。
淳于梓墨站在男子面前，男子一站起，她就只能看到男子胸前白色束带。那束带随意绑了个小小的松结，尾端便随风轻轻飞扬。
“误会一场，我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公子手上的伤……”她仰头，想要看看这个多管闲事的迂腐男子，该是什么样子。
“是你！？”但觉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砰”然断裂，淳于梓墨鼻间一酸，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