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湖之中,那远处的画舫,游离出一艘停靠于岸边,舫内传出一阵琴声,琴音甚是清幽,伴随着一阵歌声。
画舫中,端坐着五人,弹琴唱歌之人,是一双十年华的美貌女子,身材娇小,黛眉轻皱,给人我见犹怜之感。
对面坐着四个青年书生,年龄相差不大,俱是二十来岁。服饰相同,身着儒士长袍,头带方巾。
女子手指抚琴,樱唇微张:“惆怅年华暗换。黯销魂、雨收云散。镜奁掩月,钗梁拆凤,秦筝斜雁。身在天涯,乱山孤垒,危楼飞观。叹春来只有,杨花和恨,向东风满。”
歌声婉转,却又透着缠绵匪恻之意。
歌声渐歇,但那一股子凄切之意却仍是久久不散。半晌,那坐于居中的书生,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朗声笑道:“倩儿姑娘兰质惠心,又是年华正茂,怎的会有这伤春哀思之念,不妥!”其人剑眉星目,面容俊朗,其风度却要超出其它三人一筹。
“倩儿蒲柳之姿,怎称得上兰质惠心,不过是身不由已之人罢了!”倩女姑娘眉宇间有挥不去的愁思。
“那可不然,只要倩儿姑娘点头,张公子一句话,自然可让你恢复自由之身。”其中一书生看着少女,目光中有着垂涎之色。但又旋即将目光移到居中书生身上,一脸讨好之意。
其人所说张公子,正是那居中的书生,姓张名觉非,为随云学院内院学生。
随云学院在大明众学院中排名第二,学院极大,分为外院与内院。大凡学生初入院,都为外院子弟,只有天质杰出之辈,领悟了儒门真义,进入洗心阶段,方能入内院,故此内院学生身份颇高。而张觉非又是同一辈中的杰出人物,如今修为已达到洗心七层,颇得内院先生嚣重。
张觉非为柳州人氏,其父为柳州城有名的士绅,家境又比一般人强。这样的人周围自然也围了不少小弟,譬如刚才迎逢之人,姓周名远,便是其中之一。
而那弹琴女子,却是柳州城里最大的青楼当红清倌人聂倩儿,才貌双全,名声远扬。传闻她原为书香门第之家,却不知因何沦落风尘,流离至柳州。
聂倩儿有着一股独特气质,那是一种别人学也学不来的楚楚可怜,多少人想一亲芳泽,并为此一挥千金也在所不惜,但她卖艺不卖身。
周远的讨好之言,让张觉非一阵心动。只是心中又有犹豫,在大明国,逛青楼是风流儒雅之士,但若要娶一个青楼女子的话,却会遭人鄙弃。故此,张觉非心思虽动,图的只是欢愉,自然不会想到什么名份之类。若能金屋藏娇,搂着此等绝色,恣意怜爱,那该是何等快事!
想到这里,张觉非一脸热切。聂倩儿虽是翠云楼当红清倌,但做得仍然是承欢男人的事。清倌人他见得多了,口中虽说卖艺不卖身,但若碰上合适的人选,她们大多会心动。
“我张觉非有才有钱有势,你又怎会不心动?所谓的清倌人,不过是青楼的噱头。等那名声一过,除非自己有能力赎身,或者遇到一个有善心的老鸨,否则不免沦为被人压的下场。”张觉非面带微笑望着聂倩儿,不言不语,等待着她的回答。
聂倩儿黛眉轻皱,她自知自身处境,其名声正是眼前这些人捧起来的。张觉非的话,让她颇为心动,她也知道他有这个财力。
正如张觉非所猜想,如今她能维持这清倌人的身份,那是青楼妈妈觉得有赚头,但这种日子,终是朝不保夕。但聂倩儿年纪虽轻,看人却很深,在张觉非微笑的背后,她看到的是赤裸裸的肉欲之念。且这人外表虽然不差,但神情倨傲,脸上隐露乖戾之色。如真要落到其手中,只怕下场会更凄惨。这样的事,青楼中并不少见。
想到这里,聂倩儿抿嘴一笑:“多谢公子垂爱,张公子风华正茂,前途无量,只怕倩儿没有这般福气。”这女子,即便是笑起来,也有着一股子淡淡的哀愁,让这张觉非心痒难奈,更是难弃。
周远几个,更是被这一笑,迷得色授魂与。
这几人眼中只有美色,却没听出聂倩儿的疏离推脱之意,竟真以为她是在顾影自怜了。
“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聂倩儿虽没有明说,但从这歌里,张公子终是听出了拒绝之意,心中不喜,正欲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音,不禁眉头一皱。
“舫内可是聂倩儿姑娘?”
这声音很平淡陌生,听得出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聂倩儿本不欲理会,但想着与眼前这几个书生相处着也不甚欢喜,便步出舫舱,张公子几人也跟随其后。
一个书生打扮,背着个小行囊,手中拿着一卷画卷的年轻人,静静地站在岸边,其相貌并非特别出众,但那浑身透着一股子孤寂的气息,却是十分显眼。
他正是随同杨朱公下山的沈离,只是不见了杨朱公。
“你是谁,什么事?”张公子被打扰,十分不满,聂倩儿尚未回答,他已冷冷问道。
“姑娘可是聂倩儿?”沈离的目光自几人身上掠过,落在聂倩儿身上,仿佛没有听到张公子的问话。
“混帐,张公子问你话呢,你聋了?”周远喝道。
沈离目光一冷,朝他扫去。周远只觉心中一寒,目光游离,不敢与沈离对视。
这时,聂倩儿的声音响起:“我是聂倩儿。”
“聂姑娘若是有空,杨朱公有请。”沈离望着聂倩儿那张吹弹得弹我见犹怜的脸,心中赞叹,翠云楼的头牌果然名不虚名,怪不得杨朱公如猫见了腥般,死活不走了。
“啊!是杨老爷!可是他答应奴家的画作好了?”聂倩儿目光一亮,脸露喜色,就欲举步,却见张觉非脸色阴沉,方觉不妥。
杨朱公之画技名满柳州,在青楼之处更是名声鹊起。聂倩儿不仅琴技精通,书画同样有着爱好,也曾求过杨朱公的画,只是杨朱公当时满口答应,却无后讯。此时得之,她怎能不喜,一时倒有些忘乎所以。
“杨朱公,老疯子?他好大的威风,你可知这是随云学院的画舫?”张觉非身为当地人,自然知道杨朱公之名。若是别人,还有会有顾忌,但那杨朱公,只是一个会画画,满嘴乱喷的疯子。
“聂姑娘,请跟我来!”对于张觉非的话,沈离眉头都懒得抬一下,先前神识扫过画舫,早就得知这人的一付嘴脸。
聂倩儿原本是受随云学院所邀而来,此次画舫靠岸,就是学院派人送她回来之举,只是没想到张觉非会起色心,此时早就不愿待在船上,当下朝沈离一点头,又朝张觉非道:“张公子,奴家告退!”说完,也不待对方回答,径自走了下来。
张觉非脸色铁青,自始至终,沈离都没有理过他一句,这种无视比当面骂他还难堪。眼睁睁地看着聂倩儿离去,几乎气蒙了。
对于聂倩儿,张觉非虽然垂涎,却不敢用强,毕竟她的名声在外,此时他的一腔怒气全在沈离身上。
“给老子站住!”张觉非蓦然一声大吼,带着小弟三人从船上扑下,将正朝沈离而去的聂倩儿吓得够呛。
聂倩儿听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看,见先前还风度翩翩的张觉非几个一脸狞狰扑来,不由吓得花容失色:“张公子——你——”话还没说完,脚底踩空,发出一声惊呼,身体朝前跌过去。
“惨了——”脑袋里念头还没转过,只觉身体一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抬头一看,却是那岸上书生。她虽然出身青楼,却还是第一次和异性这般亲密接触,不由满脸通红,声如蚊哼:“放我下……”
说未说完,又看到气势汹汹的张觉非,心中一跳,不禁朝那陌生怀抱钻了钻,方觉安全不少,耳鼻间充斥着一股奇异的异性气息,心中生了一丝异样。
“这书生身上的气味真好闻!”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更是羞得无可抑止,埋首在沈离怀中当起了鸵鸟。
沈离却没有想到这女子会有这么多心思,刚想将她放下,却感觉这女子越发往他怀里钻,似乎被吓到了。
沈离眉头微皱,望着迎面而来几人,脸色一冷,轻喝一声:“滚!”
舌绽春雷,其声隆隆,朝张觉非几个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