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虽然对画画并不擅长,但看这些画卷,人物、山水、花鸟各个分类都有,且形神兼备,和他自己所作,实在是天壤之别。
“大凡作画,用笔讲求粗细、疾徐、顿挫、转折、方圆……要做到曲行如弓,直行如尺,其方法有勾线十八描……”
沈离的心思并不在此,他望着三楼的入口,隐隐有着期待:“第三层,藏的又是什么?”
杨朱公声音一窒,神色古怪,吱吱唔唔地道:“三层……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杂物罢了!走吧,老夫给你安排住宿,熟悉一下环境。”
一缕缕神秘的气息自三楼传出,让血脉有了加速的迹象,让他再度感受到浩然之心的存在。只是那气息时断时续,似有若无。若不是沈离有些入微的神识,几乎不能察觉。
沈离目光一凝,一缕神识朝三楼探去,却如入迷雾,一片朦胧,且在三楼入口处,受一股力道所阻,再不能前进。
“三楼,不简单!”眼见杨朱公示意他跟随,沈离略作犹豫,跟随而出。听着杨主公的讲解,已有些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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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就是两月,沈离渐渐习惯了在杨府的日子。
“用墨,讲求皴、擦、点、染交互为用……这其妙在于浓淡相生……浓处须精彩而不滞,淡处须灵秀而不晦……”
磨好墨,沈离脑海中回响着杨朱公的话,举笔轻轻地在纸上勾画,他所画的仍然是一个背影,只是与月前所划已有着天大的不同。杨朱公虽然是为了那幅画而应承叫沈离作画,但教得很用心,沈离也学得很用心。自从水姬教他弹琴之后,沈离已有所悟,儒门六艺与儒家修行息息相关的。
一个月来,沈离也成了蒙堂里的教书先生,启蒙教学一般为《千字文》《三字经》《琼林幼学》,前两本沈离曾经读过,但《琼林幼学》却是刚刚接受。应杨朱公要求,沈离边学边教,成了那些孩子口中的先生。
说实话,沈离的教学效果相对杨朱公来要好得多。在那些孩子眼里,沈离经常挂着的一付漠然的脸比杨朱公那张慈祥的脸更让令害怕。随意的注视,就给人一种很冷的感觉,这要比杨朱公手中的戒尺强得多。
于是,杨朱公渐渐地把蒙堂都转移给了沈离。按杨朱公的说法,你在这有吃有住,有数不尽的藏书可读,还可以学画,这是别人做梦都求不来的。所以,总得做些事,不能白吃白住。
话虽直,但是事实。
沈离不知道这是不是别人做梦都求不来的,但知道这杨府除了十几个孩子和一些平民百姓外,却没有什么名流绅士来往。
这一现象八成就是杨朱公的直性子造成的,但杨朱公并不在乎,在他眼里,那些人就是沽名钓誉之辈,都是狗屎。
杨朱公将蒙学全数交与沈离,自己却每日对着沈离的那幅画皱眉苦思,有时还不耻下问,请教沈离当时写那几个字的感觉。但又问不出所以然来,依沈离的话法,那几个字也是在听到杨朱公的提点时,突有灵感,一气呵成之举,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对于这种事突然来的灵感的状况杨朱公想来也经常碰到,故此也深以为然,只是叹息,不再追问。
杨朱公一直说,摹道师其实就是掌握儒门六艺中“画”艺的一群人,是他们领悟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情与意汇,意与象通”,故而所作之画才能“意味交融,虚实相生”从而形成神奇的浩然卷。所以,摹道师是儒家修士中唯一不用修浩然之气的。
沈离对此不以为然。每一个摹道师都有着独特的传承,并非只是绘画境界达到“意味交融,虚实相生”而已。浩然卷的完成,必须有着“赋灵”的环节,即是完卷这后还须“结气”,摹道师“结气”的手法各有不同,代代相传,并不外泄。当然,也不乏有那天资聪慧之辈,自己领悟法诀,从而走上摹道师之路。
沈离很感激杨朱公,让他大开眼界,藏书楼中的经书很多,其中自然有不少珍本,那些都是字字珠矶,震荡人心,直让他流连忘返。体内浩然之气自生,缓缓于血脉中积累。只是无浩然之心的控制,无法利用而已。
而教授那些学生,更让他受益非浅。
小孩子不乏好奇,问出的问题千奇百怪,甚至有些离经叛道,这让沈离也十分头疼。想起木家宗学里,那朱文允面对这种小孩的方法,都是高举手中戒尺,狠狠地将那学生教训一顿。沈离原也打算有样学样,但却遭到杨朱公的强烈反对。在杨朱公眼前,能提出那些问题孩子都是人才。
经过杨朱公的批评教育,沈离无奈地接受着各种刁钻的问题,然后钻进故纸堆里寻求答案。这样一来,孩子们对这位先生渐渐满意,他自身的见识与才学,也变得博闻识广起来。而且,每次解答完问题,让这些学生满意,他能隐隐感觉到血脉内的浩然之气有所增多,冲击着血衣人布下的封印。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然!原来,这也是一种修行。此时,沈离才深深体会到儒家修行首重心,心之大无所不包。
渐渐地,虽然沈离口中说不愿将杨朱公当成师傅,但心中却已有着对师父的敬重。
如果说太卜楚让他看得更高更远,杨朱公便是让他站得更稳更扎实。
杨朱公见闻博广,对于儒家历史与掌故,那是信手拈来。从他口中,沈离才知道儒门传承数千年,早已与诸子百家交融发展,分离出各个派系。小的不说,大的就分为八大派。其中,各派间又有心儒和理儒之争,端的复杂异常。
也许是感受到沈离心态的转变,杨朱公对沈离从除了教作画外很少过问,到后来有问必答,再后来沈离不问也会主动询问起来。两人虽然都没言明师徒关系,却比一般的师徒关系更紧密。
在沈离心中,大卜楚这个师傅,将他引进修行之门,但加上相处时间很短,给沈离的感觉是很威严,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而杨朱公这个没有名份的师父,却要相对随和,从不端师父的架子,有些亦师亦友的成分。这份恩情,沈离不说,但放在了心里。
但正是这份恩情,现在让沈离进退维谷起来。
此时,他站在藏书阁二楼,望着三楼入口,目光中有着挣扎。
“上?还是不上?”楼梯间并没有门,但沈离心中却有着一扇门,推不推开都在一念之间。
“那缕气息,有些像是五色石的气息……得之应该能让血衣人的封印略有松动。只是,那天杨朱公口中虽说是杂物,但我却从他眼里看到了敬重之色。三楼之上的东西,显然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并且,他话语之意,并不愿让我上去……”
“依我原来之意,便是不顾一切得到再说……但两月来,我在这里得到的已经很多……多得我有些还不清他的恩情……”
“我可以上去看看,那所谓的杂物到底是什么?但我若看到了,忍得住不拿走么……我……实在不敢踏上去……”
“修为每停顿一时,内心的煎熬便要加重一分……那天际金甲巨人……必须要死……我不能再等……”
沈离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狞色,举步朝三楼楼梯口走去,只是不远的距离,他走得很是艰难,身体仿佛承受着万均之重,一步一个脚步,每一步都令脚下木板楼层一顿颤动。
五步距离,已让他汗出如浆。当他一只脚踏在楼梯上时,已是喘息如牛。
脑海中闪过水姬、山魂、血衣人……当他们一一消失,杨朱公的脸庞又闪现,沈离头部针刺般疼痛,他的另一只脚,已踏上了第二级楼梯。
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楼梯口,正是杨朱公。
杨朱公并没有惊动沈离,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目光十分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