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脑袋上面也有一双单纯明亮的眼睛,正眨巴着,凝视着自己。
名副其实的‘大眼瞪小眼’。
“……之前那四个欲置你于死地的家伙,皆出于‘凌云阁’。”正这时候,对面忽然传来另一道格格不入的声音:“凌云阁,仙道十大门派之一,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其地位与‘千佛寺’并驾齐驱。”
“啊?”文鲸一愣,又迅速调整视角,放眼望去:许久不见的老师正盘膝端坐于距离自己三尺开外的前方,神情泰然,仿佛自己之前所遭遇到的那一连串生死劫杀皆与之毫无干系似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至高境界啊!
文鲸在心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假装惊诧道:“老师认识他们么?”一边说着,一边低下脑袋,将头顶上那小家伙给颠了下来。
小家伙搂着用于在他脑袋上筑窝的柔软抱枕,飘然落进少年事先伸出的双手之中。
他这才第一次真正看清楚那小东西的模样。
头挽凌云缀花发髻,身着轻纱素白曳地罗裙,细嫩娇巧的玉臂上还优雅地挽着长长的披帛,那小丫头的衣饰装扮,倒与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九天仙女十分神似。
偏偏生得豆蔻娇小,仅仅一人手掌的身高,再配上她高撅起屁股,双手抱头趴在抱枕上,歪着脑袋偷看自己的小动作,着实俏皮可爱到了某一个极限的程度。
“谈不上认识,看见就知道了。”正当文鲸满心专注于手心中那只‘小不点’的时候,老师又继续发话了:“之前生剥牛角的那个,名叫东兴,三十二岁,修为大约在‘仙缘境·第九阶’的程度,后来出重锤企图虐杀你的那个,名叫庄木承,二十八岁,修为刚好达到‘仙缘境·第十阶’的程度,还未曾渡劫,剩下两人,那名青年,名叫阎棕,二十三岁,在四人当中天赋最高,现在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仙丹境·第六阶’中期,较那罗君皓还是要稍逊一筹……至于最后一个人,名叫魏雨,二十六岁,修为在‘仙缘境·第八阶’左右。”
“哦……”文鲸仔细聆听着,待老师说完,他突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其他修为也好,名字也罢,都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从头到尾,就是很想知道一个‘为什么’,如此而已。
既然那四人皆为‘凌云阁’弟子,而‘凌云阁’又与‘千佛寺’一样,都是仙道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他们又有什么理由非要杀我不可呢?
按理来说,不能啊!
“……”昊天沉默了,思索片刻,依据表象反推道:“据我观察,那个叫做‘阎棕’的小子,嫉妒心极强,企图虐杀你的主意,就是他率先提出来的……缘故么,嗯,应该是出于想要借此陷害‘千佛寺’那边那个叫做‘罗君皓’的小子吧。”话说到这里,他又将那几个人当时背地里商量的话同文鲸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那番话,就凭文鲸现如今的修为,自然是听不见的,可他们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却瞒不过昊天。
否则,他当时也不会抢在文鲸受到突袭最初的刹那间,喊出一声‘小心’了。
虽然只不过仅仅两个字,却实实在在救了那小子一命。
所以啊,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要说昊天冷漠无情,文鲸还真是冤枉他了。
“……原来如此!”文鲸听完老师简述的‘前因后果’,愕然觉悟道:“看来,是我自己傻啊!没事去冒充什么‘千佛寺’的弟子,结果被人家误杀,我,我……”说着说着,突然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那也未必。”关于这个,作为老师的昊天却并不这么看:“首先,你修为太低,又只得孤身一人,就这个先决条件,已经注定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那头妖牛是怎么死的,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四人秉性凶狠残暴,即使你当时并不那么说,他们也未必就会放过你,说不准还要更加变本加厉。”
“……”文鲸沉默了。
的确,诚如老师所言,在他亲眼所见那名壮汉以那般残忍的手段凌虐妖牛的时候,就已经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所以才不敢承认自己孤身一人……就是因为在潜意识当中,有着‘如果承认了,一定会被杀’的觉悟。
如果承认,会被杀;不承认,一样被杀。
文鲸一个脑袋蓦然涨得两个大,突然觉得自己这遭遇是不是也太过悲催了?
要是之前就听老师的话,乖乖回去,该多好!
这都是他自找的呀……想想真让人欲哭无泪。
“好了,不说这个了,”看见那孩子一脸沮丧的模样,昊天也不禁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又笑着换了个话题:“给那小家伙取个名字吧。”
“啊。”文鲸这才稍微振作一点,扭头望向掌心中的小东西,眼中渐渐溢出一丝温柔宠溺的光芒。
小家伙正赖在抱枕上卖萌打滚,忽然见文鲸注意到自己,她一个跟头就翻身跳了起来,又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仰起小小的脑袋,冲他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
好可爱啊……
“笑得真好看,干脆就叫做‘笑笑’好了。”文鲸随口替她起了个名字,说着,又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瓜,问道:“笑笑,喜欢吗?”
笑笑乖巧地点了点头,眯起眼睛,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那副纯真可爱的模样,让文鲸也情不自禁放下杀戮戒备,跟着眉开眼笑起来,真的是打心底喜欢这小家伙。
“笑笑……”很显然这种幼稚可爱的名字与昊天的审美观大相径庭,不过,无论怎么说,‘幻仙’是他送给他的,那孩子爱取什么名字他无权干预。
默默在一旁看着大小两孩子在那里嬉闹玩耍,就连昊天脸庞上也不觉流露出淡淡的慈爱的表情。
“老师,”陪笑笑玩耍了片刻,文鲸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殷切地抬起头来,恳切道:“之前是我不好,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他想回去了,在这个杀机四伏的世界里,他只觉得很累。
“回去?”昊天奇怪地望着他:“回去做什么?”
“呃……”
这句话真让人无言以对。
文鲸咽了口口水,刚想据理力争,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又听见山洞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文鲸当即警惕地跳起来,望向山洞洞口,持剑以待。
“吱吱,吱吱吱……”洞口外,一只眉目皆白,看上去德高望重的妖猿犹豫着探进半只身子,流露出一副讨好的表情。
文鲸见了,吓一大跳,二话不说,举剑就要劈斩过去。
“文文,文文,它是来讲和的啦~”没想到正这时候,笑笑却腾空而起,奋力扑上来,伸出一双小手拽住他的袖口,慌忙解释道:“它说想要邀请你做它们的首领。”
“哈?!”
文鲸傻了。
“吱吱吱,吱吱吱……”
接下来,就看见那只德高望重的老妖猿,在那里比手画脚,嘴里‘吱吱’个不停。
“它说,”笑笑现在成了现场专职翻译员:“按照它们这里的规矩,谁打败前任首领,就将接替它的地位,成为下一任首领……”小翻译说着说着,不觉扭过脑袋,意味深长地望向身旁这一位新任‘妖猿首领’,表情十分之诡异。
文鲸忍不住反拽袖口,抹了抹额,表示汗颜不已。
紧接着,就在那种尴尬奇怪的氛围下,德高望重的老妖猿摸进了山洞,在他的指挥下,身后七八只捧着甜美瓜果的‘仪仗队’有条不紊地鱼贯而入,将‘邀请新任首领上任’的礼物在山洞中一字排开。
文鲸看了下,发现它们竟然还十分聪明地拿篾竹编织成大筐小筐,用以承装水果。
啧啧,成了精的果然与众不同!
‘仪仗队’之后,还尾随着另一只体格壮硕的大妖猿,看上去特别高大魁梧,那么孔武有力的家伙手中,竟然野蛮地抓着一只娇小柔弱的小白猿,跟虐待似的硬将它拖了进来。
小白猿凄楚地惨叫着,却始终逃不过大妖猿的魔掌。
“吱吱吱,吱吱吱……”
老妖猿自然少不得又是一番比手画脚的解释。
“它说,”笑笑则继续用她那甜美娇嫩的嗓音充当着临场翻译:“这小白猿乃是前首领的孩子,为了庆祝您走马上任,特将它抓来,作为祭品献给‘陛下’(老妖猿原话),要杀要刮,悉听尊便……”说到最后,小翻译忍不住忧心忡忡地瞄了身旁的少年一眼。
“……”
长时间的默然。
于是,大妖猿试探着毕恭毕敬将小白猿递了过来。
文鲸无言地伸手接了。
“呃,麻烦告诉它们,我会考虑的。”赶在僵场之前,文鲸连忙转过脑袋,告诉他家贴身小翻译:“让它们先出去吧……”
“我才不要学猴子吠吠呢!”笑笑小嘴一撇,不耐烦地挥舞着小手,以眼神驱走了左右一切牛鬼蛇神。
待那一众妖猿皆从视线中消失之后,文鲸不觉长叹口气,低头看着怀中那只浑身伤痕累累的小白猿,心中不由得浮生出一丝不忍。
它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就要被同族抓来当做献媚自己的祭品,实在太可怜了。
文鲸双手怀抱着小白猿,浑身乏力地倚靠在身后的岩石壁上,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