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突然啼叫,叶清茹警觉地坐直身躯,隔着屏风盯着门口。有人在敲门后低声问:“还没就寝吧?”叶清茹没答应,他径自推门进来了。房间另一端的窗户外头是种了藤蔓的庭院,到夜里那一面的窗户都开着,杨渐源进来时先向窗外瞟了一眼,这里望出去一片漆黑,白天可以见到府邸范围以外的建筑,因为杨府的这一个方向上,没有其它双层阁楼。
走到屏风的这边,叶清茹挺直腰背坐在床上,杨渐源轻笑:“你似乎不欢迎我?”叶清茹嘴角抽了一下:“岂敢。”
“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杨渐源坐到她身边揽过她的肩,“我们的婚事,得延到明年,梅夫人丧期过后。并非我有意拖延,礼法如此,不得不从。我既然说过要娶你,必不食言。”叶清茹毫无表情看着他,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讲话的内容,也摆明了告诉他她不相信。杨渐源不跟她计较争辩,如果太在乎她的态度他会把自己气死:“不能给你名分让你心满意足之前,我本不打算冒犯你。可是如今,要等上一年,未免太长。”
根本是笑话才对,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等上一整年不染指她?叶清茹没信过,也无谓他等不等。杨渐源望着她却沉默了,他在斟酌,若行事莽撞侵犯了她,可能永远都不再有机会得到她原谅。从前他至少确定叶清茹是爱他的,因为叶清茹一定会原谅他,他才敢肆意妄为,现在,他感受不到。
“清茹,既然我们以后便是夫妻,你可以直唤我名。”叶清茹直视他,眼神却是奇怪的。杨渐源认真道:“叫。”他知道叶清茹心里一定在骂他神经病。他只是忽然间忆起一件事,印象中段嫣然只会唤一个人的名字,“嗣儒”,声音有点沙哑的她一句曲子都唱不好,但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格外悦耳。
叶清茹盯了他半天,终于动了动嘴唇:“……杨渐源。”她叫不出来他的名,纵然冒出来三个字,语气也不是杨渐源期待的那种温情脉脉。杨渐源一直维持着的笑脸骤然冷却,叶清茹不明所以,急速移开视线。她钻到床里边,躺下作出要睡的样子。他拉住她的手,将她身子带正过来。好像因为叶清茹太温顺了,他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她不曾看杨渐源的脸色,杨渐源带茧的指腹来回轻擦她下颚,将身压了上去,干燥的嘴唇吻住叶清茹粉红的唇瓣。
叶清茹睁眼时枕边早已无人,杨渐源起得比她早,他不是她那样无所事事的人,一早就要去报到。卧房的门紧闭,他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走掉。目光穿过白绢的屏风,透过颜料染就的仕女衣裳,白日的光芒从对面屋顶反射进来。婢女们应该已经在等她起床了,虽然知道这点,一身疲累的叶清茹还是宁愿在床上多躺会儿。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
那夜天气骤凉,行宫里存炭有限,一时又来不及收集干柴,无以取暖。叶清茹终于没忍住在杨渐源一遍又一遍的劝说下把铺盖卷到了他的床上。他们各据一床被子,背向而卧。后来杨渐源隔着锦被用手环住了她的身体,问她冷吗,在她而后呵气闹得她咯咯直笑。他向她说了那番表白的话,向她诉说了许多许诺了许多,直到她答应。
其实她早就不坚持了,既然避无可避地爱上了一个人,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她以为杨渐源会有一天忍耐到尽头施以威胁,那时她会顺他的意自己脱下裙子。可是杨渐源还能耐心地在她耳畔说那样动人的话。至少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在杨渐源心里或有一点特别,若杨渐源真的对她好,为他放下那所谓信念也是值得的。
骤降的气温带来一场大雨,清晨太子的侍卫敲门告知太子传令今日休整。叶清茹贴在杨渐源的颈窝听到侍卫离开,被子下抬腿俏皮地勾住他的腰。杨渐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你不饿?”叶清茹摇摇头。他俯下身与她额头相贴道:“那便不起了。”他的气息吹在叶清茹脸上吹得她脸快着火,她头一仰吻到他的嘴唇,他大手抚过的肌肤底下跳跃着一簇簇火苗。
为何忽然想到那些事?叶清茹望见远处的屋顶已经洒上耀目阳光。在行宫的那几日,真是令人不敢怀想。叶清茹傻乎乎地把一切都抛诸脑后,以为行宫就是全世界,行宫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对他们的关系抱以体谅和宽容,她就幻想全世界都接受自己了,无忧无虑地和杨渐源出双入对耳鬓厮磨。而杨渐源——冷笑,演得真像啊,还以为,自己对他真的有什么特别呢。
不过叶清茹不曾后悔过,即便是误会,正因她误以为对方与自己真心相爱,才让她体会到与所爱之人相厮守的快乐,否则她穷极一生都没有办法领略。从家破人亡就一片惨淡的人生,也只有这一段日子值得反复回味和思考。
穿着整齐叶清茹打开了门,燕燕和鹦哥在外头聊天:“打温水,我擦个身。”燕燕转头跑去打水,鹦哥跟进来,跟叶清茹到梳妆台前帮她挽起长发:“夫人今天可要换个髻?”叶清茹呆呆看了镜子一会儿:“你看着办吧。”叶清茹常常想,她在这方寸之地连人都见不到几个,何必要花费心思打扮自己?但她向来极重形象,即便没有一个人瞧见,也不想邋遢。
鹦哥在妆奁里挑选发饰,几支簪子被她从妆奁取出来放在案上,并排镶着三颗宝石的簪格外精美,叶清茹拿在手上细细端详,她从未戴过这样贵重的发饰。以前她是垂髫少女,不需要这样的装饰品,后来她是婢女,只能艳羡夫人头上的珍宝。实在令人爱不释手。叶清茹将发簪举起,不是插到头上而是放到颊边,好像就要在脸上划下重重一道,鹦哥大惊:“夫人!”
叶清茹放下簪子:“放心,我只想看看,它衬不衬我。”只要一反手就会在脸上撕开一道伤口,叶清茹确实想看看自己的脸会变成什么样子,杨渐源,应该很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