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接二连三传来的战败消息,孔洵突然兵变,连夜逃出城的消息似乎显得很是微不足道。
两百一十八名的守城将士竟无一幸免,全部横尸城门。
还是打更的老汉在第二日发现这样的血案。
消息传开,自然引起了一阵哗然。
弘道帝更是勃然大怒,即刻调拨了五百兵士全力追击。
两百一十八这样的数字牵扯出来的可不仅仅是个死亡的数目,在这样动荡敏感的时期,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出这座戒备森严的城不说,还能堂而皇之的用猩红的血在古老而厚重的城门上留下大名,孔洵的姿态简直是狂妄嚣张之极!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何况,以孔洵的地位和智谋,他比老虎还要可怕一百倍不止。
若他回了商沃,只怕第一件事便是游说各国,针对南嘉开战。
除了远驻塞北的兵力未动,现在的南嘉如同风雨中漂泊不定的小舟,早已承受不住任何一场大风暴的来临。
窗子“啪”的一声被风吹开。
立时有雨丝飘进屋子,
墨汁滴在宣纸上,化开大团大团的黑色花朵,乔木搁笔置砚台上,伸手揉碎纸张,随意丢弃在地。
可是,却只有这样的时势,才能衬托出英雄的不世功勋!
走至窗前,乔木展开手,感受那雨滴入掌心的微凉。
春日多梅雨,下了好几天,想想,这样的阴沉的天很快也该要过去了,一旦天气放晴,出了太阳,什么样的潮湿气味都会消散的一干二净。
皇帝在咸福宫发了好大的火,再次将大臣们上表的折子扔了出去。
听说这已经是第五次了,第五次有人为了墨樾请命。
面对南嘉节节败退,派出的将领皆是有去无回的残局,各方派系早已按耐不住,难得众口铄金的一致为深陷牢狱的墨樾求情,只期盼皇帝能收回成命,放墨樾出狱以抗敌军,这样的结果,换来的当然是弘道帝的一腔怒火和驳斥训诫,若是一介囚徒岂可令四方军士诚服,那么将南嘉脸面置于何地!
时不待人,直至隔日,前方又有一名大将阵亡的消息传来,有几位老臣再受不住这样紧绷的心弦,两眼一翻,当即昏死在朝堂,面对低迷的士气,朝官们难得默契的跪于殿外,更有甚者,有大臣悄悄请了原卸甲归田的三朝元老张烈进了宫门,为劝解皇上的心思出谋划策。
乔木敛着睫毛,嘴角微翘,安静的叠着新做好的几件衣物。
“落霞,吩咐管家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小姐,”落霞惊讶,“外面还下着雨,这雨恐怕一时半会还停不了。。。。。”
乔木抬头,侧脸透过窗外迷蒙的雨帘,眉心舒展,线条优美,“也只有今天的雨才可以让人散散心。”
傍晚,雨势渐小。
刑部的铁门哐当一声响,划开了这几日沉闷的气息,几名随从官员满脸堆笑的拥着一人跨过那高高的门槛。
隔着远远的雨幕,听不清说话内容,只能见到那些人谄媚着笑脸不住的说着什么,对男子恭敬的态度是乔木前所未见的。
明明穿着一身破败脏污的袍子,一群人中不被淹没,反而让他更有鹤立鸡群的姿态,这样淡然却强大的姿态很容易让周遭一切隐身黯淡,独余他气质崛然于天地间。
握着扇柄的手紧了紧,乔木低头,忍不住莞尔一笑。
再抬头,笑容蓦然凝聚在唇边。
众声尽消。
那么远的距离,他一眼望来,古井无波的眸子渐渐聚满笑意,好像有什么光芒快速的从眼中流转,俊美的脸上,唇畔的笑像是春池悄然荡开的涟漪,又恍若月夜陡然盛开的优昙。
四目相对间,乔木持青伞缓步向前。
“雨后路滑,我来送你一程吧!”
“好。”墨樾深深看了她一眼,面色温和,转身朝周遭的官员作了一揖,“等到梳洗整洁后,樾自会进宫参见皇上,多谢各位大人的好意了,先下有事,樾先行告辞了。”
碍于陆明珠在侧,众人也不敢惹的这尊佛爷不快,当然是唯诺应笑,只差躬身送行。
陆良一甩鞭子,吃痛的马顿时跑的快,华丽的马车很快在众人视线里颠簸不见。
天家心思哪里是一般人可以揣度的?
此次两国交战,虽说多有伤亡,然而借机却可以夺四方藩王兵权,削弱朝中各派党羽,最为重要的一点,不言而喻的是,这次战争也是墨樾名正言顺,重新获得民心拥戴的一个契机。
是的,名正言顺,处于这世间,做任何事都要取民心所向,才可以名正言顺,如果没有皇帝再三的推诿拿乔,那么墨樾领兵征战,就算得了胜利,也不会引得多少人重视,人只有陷在那无望的恐惧中久了,终于等到拯救的英雄出现,他们才能学会将那拯救之人的光辉形象感恩戴德的记一辈子。
“所以,你的囹圄之灾是皇上故意为之,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无忧。”乔木低头,“刚开始,我还真是误会了他一番苦心。”
墨樾看着她,但笑不语。
“才几天不见,怎么廋了这么多,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了?”
“廋是廋了,不过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乔木转身捧过一叠整齐的衣服到他眼前,“我跟裁缝学了做衣服,这些衣服都是给你的。”
视线被那些熏了檀香的衣物吸引,墨樾诧异道,“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你高看我了,我一人可做不来这么多件,”乔木眨眨眼,“做衣服这门活太难了,我啊也就只能画个设计图什么的。”
手心来回摩挲着衣服的面料,她又讪讪笑道,“所以,我也只能动手给你做一件,其余的可都算作是裁缝们和绣娘的功劳。”
闻言,墨樾憋不住笑了,笑的眼睛里像是洒了一把碎光,亮晶晶的,他一件一件将衣裳在桌面上排开,最后,右手覆在最后一件银灰色流云百福图案的衣服上,抬头望着她,“你做的是这件!”
完全肯定的语气,没有半分犹豫!
乔木挫败抱头,“有这么显眼吗,我明明都把针脚藏好了,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墨樾不理乔木的哀嚎,突然拿过她双手看了看,“有没有涂药膏?”
乔木楞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涂了。”
“傻姑娘!”
他的一声喟叹令她有些羞愧的低头,是啊,真是个傻子,还真是够丢人,扎了几个针眼还能被人给发现,自己果真天生不是做女工的料!
身子忽然被人拥在怀里,乔木错愕间,只听头顶男子淡淡的声音响起,“我哪里去注意到那些细密的针脚,我看到的,只是那衣服的袖口上有小点的血迹。”
“墨樾。”
回神过来的乔木想要从他怀里挣脱,仰头,才发现他已闭着眼,呼吸清浅。
“墨樾!”
她又叫了他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想想他这几日在牢里肯定没睡过好觉,定然是累的很,乔木也不敢再动,任由他这么抱着,贴着他的胸口,安静的听着心跳声。
马车最终停在相府,直到车外陆良的声音响起,乔木陡然睁眼,眸子里瞬时倒映出男子微笑的眉眼。
她揉揉眼,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她什么时候枕着他的大腿睡着了?
脑子里发懵之际,耳根蹿红,乔木立刻像个兔子一样跳起来,哪知车顶太低,一下子撞到脑袋,疼的她顿时哀叫一声,立刻汪出两行眼泪。
墨樾敛了笑意,连忙拉她坐下,拨开她抱着头的手,“我看看,撞到哪儿了?”
“没事,没事,”见他严肃的脸,乔木急忙摆摆手,丢脸丢大了,“真没事,不疼了现在。”
“小姐。”
车外又传来陆良几声试探的叫唤声。
乔木挣扎着就要起来,却被墨樾揽住,“不要调皮,像个虫子一样动来动去的,我看看撞的严不严重?”
调皮?
两字贯耳,乔木有五雷轰顶的感觉,脸红的更加彻底。
她是小孩子吗?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出这两个字,顿时让她有种情何以堪的石化状态!
“是这里吗,明珠?”
耳畔处的几声询问拉回了飘飞的元神,乔木恍惚应了一声,被墨樾摁到了的地方痛的差点让她再次飙出两行泪。
“明珠,你。。。”
车帘忽然被人拉开,外面的人愣住,下半截话全部吞回肚子。
察觉到陆明旭僵硬的眼神,乔木对上墨樾的下巴,陡然发现他圈着她的姿势在此刻看来是多么让人浮想联翩。
陆明旭咳嗽一声,左手放下帘子之际,留了一句话,“嘉怡公主差人来传话,说好久没见你了,要你进宫陪她说说体己话。”
陆明旭走了很久之后,乔木顿时有钻地洞的冲动。
一向平静淡然的墨樾,此刻也有了几分不自然,“并不严重,等会回府里涂些活血化瘀的药就可以消肿了。”
乔木强自镇定的应了一声,“你先在相府里沐浴洗漱一番,休息一会后,我们顺路一起去皇宫吧!”
“好。”
他点头,拿了伞在门口撑开,率先跳下车子等她。
下车时,对上陆良打量的余光,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的乔木,脸又红了。